卷一 第十五章 落定(1 / 3)

阮永明中毒身亡。阮清明押解回京。阮淨月昏迷不醒。

這便是最終她想要的結局了嗎?

“金家小姐大婚,聽說六爺要去賀喜呢。”紀小魯邊嗑著瓜子邊歎氣,“原本,那新郎的位子該是六爺的,可憐六爺,腿廢了,還非要去自取其辱。這些年,那些流言蜚語已經讓他不得大戶小姐們的喜歡了,偏偏還廢了腿——”

“小魯,”房以沫忍不住輕斥,“你不必天天念叨,我也知道我欠你們六爺一輩子還不掉的恩情。”

紀小魯諂媚地笑,“你要不要嫁給我們六爺?這樣,不用一輩子,你也還清他為你所做的犧牲了。”

她輕輕問著,“淨月為何還不醒來?”

紀小魯冷了一張臉,“這個短命鬼有什麼好?你就寧願要他也不要咱們六爺?”

她輕笑,“小魯,在我眼裏,淨月隻是個孩子。我要不要龍斯與他無關。這十年裏,我心心念念全是報仇,如今,阮永明死了,我卻突然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要做什麼。”

“阮永明死了,因為他欠你。他該死。”紀小魯憤憤地說著,“照我說,這阮家不知害死了多少忠臣,早該死了。”

“可是,”她低喃,“淨月該是無辜的啊。都是因為我,他才會不得不麵對家破人亡。我真怕,有一天他長大了,也會恨著,也會報仇。那時,我情何以堪?”

“早就說不要救他,”紀小魯咕噥,“六爺卻非要救他。”

她低聲歎著,“如果淨月聽見我說話,會不會醒過來?會不會聽我一句解釋?會不會不去恨我?”

紀小魯正色道,“以沫,就算他醒了,你與他也隻能是陌路。你是他的殺父仇人,他會饒過你嗎?”

“淨月,”她想著昔日淨月臉上全然的信賴與歡欣,“淨月不曾虧欠我。如今,我已欠下他許多許多。”

紀小魯著急地牽了她的手,“以沫,你就不要想他了。反正,你也不一定能見到他了。”

她大驚失色,“怎麼會?”

“昨個兒有個大和尚來了,”紀小魯看著她蒼白的臉,“他說,他與阮淨月有緣,願意帶他走,來日方可得一善果。”

她皺著眉心,“你們為何瞞我?”

“不是咱們非要瞞你,倘若你知道了,怎麼肯任他走了?”紀小魯低歎,“以沫,你該知道,以諍止諍,永無止境。倒不如眼不見為淨,說不定那阮淨月在佛門看透世事,反而放下仇恨。”

“龍斯——”一股怒火在她心頭燃起,“知道嗎?”

紀小魯避開她的眼神,“以沫,六爺不過是為了你好。”

“所以,這是他搞的鬼?”她悄悄握起了拳,“他憑什麼擅自處置淨月?”

“也不算是擅自處置,”龍斯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阮永明死了,阮清明鋃鐺入獄,雲霜已然瘋癲,你道阮淨月還有什麼路可走?他會乖乖留在你身邊嗎?倘若他留下,是不是十年之後再來尋仇?以沫,他需要有人開導他走出迷霧,而不是沉溺於怨恨。”

“為何你從來沒有勸過我?”她盯著他,“龍斯,為何你從不勸我放下仇恨?”

他歎氣,“因為阮家的人已經犯下不可饒恕的罪,即使不是為你,他們也該受到懲罰。而你,不過是個弱女子,何罪之有?”

“龍斯,”她垂下頭,“為什麼你不告訴我,報仇之後其實一點也不快意?”

他看她滿是悔意的麵容,“你不快意,因為你良善;你不快意,因為你對阮家有情;你不快意,因為你已放下仇恨。以沫,放過自己吧,你已經告慰了你爹的在天之靈,你已經可以去做十年前的房以沫。你——全都忘了吧!”

她無聲息地走出門去,看著滿園盛放後漸漸凋零的桃花,她到底要到何時才能真正忘記?她到何時才能終於放過自己?

“六爺,”紀小魯走上前來,“你為何不告訴他,阮淨月不得不走?阮淨月已經不是她所認得的阮淨月?”

他重重歎息,“怎能說呢?若是說了,她又要把這罪過全都攬下,怕是一輩子也放不過自己了。他雖無辜,以沫又何嚐不無辜呢?”

這樣才是唯一的出路。阮淨月被逼進入佛堂,就算無心向善,耳濡目染之下也會多一絲慈悲,少一絲怨恨。也許,有一天,等他長大了,終會明白他錯就錯在生在阮家。就算沒有以沫,他們也會有此一劫,因為他們積了太多太多的恨,已經無力回天。

最近幾天,她一直在躲他!確切地說,從阮淨月走了開始,她便再未與他見麵。明明就在一座園子裏,明明他就刻意尋她,她卻總是躲得無影無蹤。

一大早,他便守在她門前,不理大雨傾盆,執意等她出門。他始終猜不出她何時出門,也猜不出她何時回來,所有,唯有等,才能捉得住她。

終於,在他等了近三個時辰之後,她用力打開了房門,惡狠狠地看著他,冷哼,“六爺是活夠了嗎?這樣的天氣在外遊蕩,也不怕一命嗚呼。是不是怕阮永明黃泉路上太淒涼,想要陪她一程?”

他全身濕透,瑟瑟發抖,青紫的嘴唇微微彎著,“我不過是慨歎這雨好生幹淨,所以迫不及待地來洗一洗我這滿身的罪孽。”

她舉著紙傘看他,“六爺,你身邊的女人太多了,多到你連走錯了園子都不知道嗎?”

他笑著看她,忍不住地輕咳著,“以沫,這園子裏的女人不計其數,卻是隻有一個以沫。”

她不自覺地把傘遮在他上方,審視著他蒼白的麵容,“那日你為何不直接中毒死掉算了!”

“那怎麼成?”他低聲笑著,“我若死了,誰來逗我的以沫笑?誰來讓我的以沫有求必應?”

“有求必應?”她冷哼,“倘若可以有求必應,我還是房以沫嗎?”

他伸手抓住了她的,指腹摩挲著她的掌心,“以沫,隻要你說,我便什麼都給你。”

不要再給了。倘若不是因為她,他的腿,他的身子又為何如今日這般?

她想要退後一步,躲開他的撫觸,卻又舍不得他大病未愈的身子再添風寒,“你什麼也無需給我,你——還是做你的六爺去吧。”

“那怎麼成?”他笑,“你已經是我的人了。”

“誰是你的人?”她惡狠狠地,“我最是討厭無用的書生。你若留我在身邊,我早晚會忍不住取了你的性命。”

他看她,“那你定是有著難言的苦衷了。以沫別怕,我不會那麼輕易便死了的。”

“所以,你特意找來殺手送你一程?”她忍不住譏諷,卻因為想到此處心口不住地酸痛。

他笑,“在這‘洞庭’之中,誰敢殺我?”

“老六,”急切的呼聲來自於園外的龍四爺,“你這身子怎麼淋雨?”望見房以沫,龍四爺一愣,忍不住退後一步。當年對這房以沫,他——也是有所虧欠了。隻是,雖有虧欠,也不可以拿老六的性命去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