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坤城星部裏的結界,一直以來都是風華大陸上最堅實最嚴密的一道屏障。任何妖魔鬼怪、邪佞氣息都休想通過它侵入進星部裏。
然而諷刺的是,被冠上“叛賊”之名的任一笑與白麟初在潛入星部的時候卻並未受到任何的阻擋。他們依然是七殺星與破軍星的繼承者,旁人再怎麼提防著他們,結界卻毫無反應。
天梁星是一名老婦。她身在正殿後麵的一間小室內,閉著雙目正襟危坐。
任一笑首先拜上,“天梁大人,病人我帶來了。請您務必施恩援手。”
綠波正要拜下懇求,突然聽見身邊傳來了一陣猛烈的咳嗽聲。一轉頭,她看見了白麟初正皺著眉頭望著自己衣襟上再也掩飾不掉的血跡。
“小初!”她急忙扶住他幾欲跌倒的身體,淚流滿麵。
任一笑忍不住逼近依然閉目端坐的天梁星兩步,剛要開口,對方卻張開了眼睛。
“那孩子中的可是獸麵族的巫毒?”
綠波拜倒在地,“是。求您快救救他吧!他身上的毒已經……已經……”
“罷了。”天梁星歎息一聲,“你們扶他過來,我替他醫治。”
綠波與任一笑大喜過望,立即將白麟初扶在一張小榻上。天梁星拈起金針,先飛快地封住了白麟初身上的十來處穴道。她抬頭對著另外兩人說:“七殺星,麻煩你去外麵守著。姑娘,你去前廳。接下來我替這孩子療傷的一個時辰內,決不能讓人進來打擾。”
任一笑抱臂站在大門外。再過一個時辰,就應該到子時了吧。那時候,那家夥真的能再活蹦亂跳地出現在眼前嗎?
他仰起頭。月色嫵媚,沐浴在這一片寧靜的月光下的,是他匆匆而來又匆匆而去的星部。今晚之後,他也許不會再踏進這裏了。而這裏現在的這份平靜又還能維持多久呢?
“哧!”夜空中閃出幾道青雷。任一笑心中一緊,明月當空,又怎麼會見雷光?這時又是幾聲鳴叫傳來,任一笑驚見兩翼鐵翅橫空掠過。
雷光鳥?!
那是妖鬼中級別較低的一類妖獸,形為鳥,不會人言,攻擊力卻十分駭人。
兩隻雷光鳥對準任一笑淩空衝下。任一笑握緊劍,腦中飛快地閃過一連串的念頭。
為什麼這裏會出現妖鬼?星部的結界為什麼一點反應也沒有?如果在這裏動起手來,他們幾人勢必全部被發現……
他躍上房頂迅速地向別處飛奔,雷光鳥尖嘯著緊追其後。星部裏隱約已經有了騷動之聲。任一笑狂奔了一段路,回身兩枚火焰鏢向雷光鳥射去。
雷光鳥卻閃開了。在任一笑一愣之際,兩道雷光夾擊而來,任一笑左右難避,竟一下從屋簷上摔了下去。
一落地,他這才發現下麵居然已經站了許多人,正在與一群妖獸對峙。那些都是星部裏的星者,有人還關切地問他:“沒事吧?”靠近仔細一看他的麵目卻目瞪口呆。
“七殺星?!”有人認出了他,驚叫起來,“巨門大人,他是叛逃的七殺星!”
任一笑看見一名目光凜然的男子轉身向自己這裏衝來,舉劍就刺。
“撲哧”一聲,身後的雷光鳥一股鮮血從鳥身中噴出。任一笑回身又飛快地補上一刃爪,那隻雷光鳥終於含著一腔尚未吐出的雷光落在了地上。
“七殺星?你居然自己送上門來?”那名男子喘著氣說。
“是你?”任一笑記起了他,不由一笑,“狼夜,你要抓我嗎?”
“雖然是該抓你,不過現在不是時候!”
剩下的一隻雷光鳥不停地將閃電襲向他們,而身邊的妖獸不知何時越聚越多。狼夜對著兩名屬下高聲下令:“你們快去通知其他的主星大人!”接著頭也不回地又斬向圍攻過來的妖獸們。
不斷有星者在妖獸的爪下倒下。包圍圈越縮越小,任一笑與狼夜背抵著背,手中的兵刃片刻不敢停下。他們都覺得不對勁了,以往對付這一等級的妖獸,哪裏用得著這麼費勁?切菜似的就全部打發了。而現在,兩名主星竟覺得有些力不從心,手上的一招一式明顯地弱了下來。越來越弱。
狼夜咬著牙,“剛剛發現星部的結界破損,這些家夥就不要命地闖了進來。真不知道怎麼會弄成了現在這副局麵!”
任一笑喘息著冷笑了一聲,“終於輪到中央之城的星部了嗎?”
狼夜轉頭瞪著他,“你說什麼?”
“你還真是一直蒙在鼓裏過得安穩呢,大少爺。”任一笑一記刃爪撕爛了麵前的一隻妖獸,嘲諷地望了他一眼,“這裏的結界不是破損了,而是……被換了。”
“什麼意思?”狼夜驚瞪著雙眼,“結界到底如何了?誰換了它?”
任一笑冷冷道:“總之,現在這裏已不是有利於你我的地方了。再這樣下去,大家也許都會葬身於此。”
狼夜心裏清楚他說得沒錯。他身上的力氣正在一點一點地流逝掉,而周圍的妖鬼不斷地從地下、空中冒出來,密不透風地圍著他們。再這樣下去,他們也許真的……
一隊背著火弩的侍衛衝了過來,狼夜眼前一亮,衝著為首的一名星者高叫道:“路兄!我們在這裏!”
趕來支援的是廉貞府的一隊人馬。帶隊的路原卿衝著群妖之中的狼夜微微一笑,“巨門大人,請稍等。”他徑直走到一株巨柏樹下,一劍將兩三人合抱的樹幹斬斷。
“就是這裏了。”他輕輕點了點頭,數發火箭立刻落在樹樁上,瞬間將那一塊地麵燒得平平坦坦。
路原卿取出一支熒熒發亮的筆,筆尖一沾上地麵就落下了一道金色的痕跡。他飛快地在那塊地麵上畫出一個陣圖,又放了幾塊晶石進去。最後一枚晶石一嵌入,陣圖上就閃起一片耀眼的光。任一笑與狼夜隻覺得天地一震,身上從頭到腳被麻痹了一遍,接著什麼道法都使不出來了。
路原卿自語道:“終於隻剩下最後一處了……”
狼夜怒吼道:“路原卿,你!”
沒等他說完,對方的身影就消失在眼前。留下來的一隊火弩兵不約而同地拉上了弦,火紅的箭頭全部對準了他們。
綠波守在前廳。
她聽見了周圍的嘈雜聲,望見了遠處不斷亮起的火光,也感覺到了潛伏在空氣中的妖鬼的氣息。
她知道星部裏一定出了什麼事了,她的心“怦怦”跳個不停,她的腳步卻一動也未動。
突然,她發現了自己設在門上的咒鎖已經消失了。試著一提氣,她心中頓時一涼,周身的道氣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她雖然驚呆了一瞬間,卻沒有慌張。這種情況她並不是第一次遇到,身陷北國的遭遇又一幕幕回到了眼前。
她撥了撥手腕上的袖箭,又握緊了手中的一柄銀白的長劍。無論這裏是如何變成這樣的、又會再變成什麼樣,都不是她此刻有心思去思考的問題。她唯一放在心上的事情隻有一件,無論如何都要守護著房裏的那個人。
輕輕的腳步聲從門外傳來。綠波目光凝得像冰,門“吱嘎”一聲被推開,她一劍架上了來人的脖子。
來人身體僵住,口中卻發出一聲驚呼:“小綠?”
綠波也愣住了,手中的劍不由鬆了下來,“火鈴姐!”
“你、你怎麼會在這裏?”火鈴又驚又喜,握住她的雙手,“……我還以為再也見不著你了……死丫頭,這一年多來你跑去哪裏了?”
綠波笑了又笑,眼中卻閃出了淚花,“說來話長,以後我慢慢說給你聽。對了,火鈴姐,星部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火鈴的麵色瞬間凝重起來,“一夜之間,星部的結界盡毀。現在無數的妖鬼肆無忌憚地攻了進來,星部、紫坤危在旦夕。”
綠波倒抽了一口冷氣,“怎麼會這樣……”
“我正在尋找廉貞大人。”火鈴神色顯出焦急。她望了望四周,突然問道,“裏麵有人?”
綠波猶豫了一下,點了點頭。
“是誰?”火鈴見她不答,便問,“難道是破軍星?”
綠波被她逼視著,隻好又點了點頭。她說:“天梁大人正在為小初治傷。”
火鈴抬腳就向房裏走去。綠波一驚,飛身攔在她麵前,“火鈴姐,天梁大人說醫治的途中誰也不準去打擾!”
火鈴瞪著她,厲聲道:“小綠,你難道不知道嗎?他現在已經是星部的叛徒!”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什麼叛徒。”綠波說,“我隻知道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我!他為了救我受傷得快要死掉了,我……我……”
火鈴冷冷道:“小綠,你還執迷不悟?既然你還身為星者,就要明白自己的立場!破軍星一而再、再而三地違抗星部,驕縱跋扈,剛愎自用。對付那樣的叛徒,身為星者人人得而誅之!”
“火鈴姐!”綠波張大眼睛望著她,“他是小初呀!你看著我們一起長大的小初!他犯了多大的罪?他從來沒有傷害過一個無辜的人呀!你們……為什麼一定要置他於死地?”她滿腔的悲憤再也壓抑不住,大聲道,“至少火鈴姐你應該知道小初是什麼樣的人,為什麼你也把他說得這麼壞,也要他的命?你明明知道,若他不在了,我會傷心死的……我怎麼還能一個人活下去?”
火鈴望著她沉默了片刻,神色始終冰冷,“小綠,你真不懂事。我們已經不再是小孩子了,不要再擋在我麵前,給我讓開!你難道想與我為敵?”
綠波咬緊牙,手中長劍一抖,“除非你先殺了我,否則別想進去一步!”
“好!這是你自找的,別怪我無情!”
從小到大,直到片刻之前,綠波也沒料到過,她會與火鈴成為對手。她曾經與狼夜切磋過,還和張涵較量過,也常常與白麟初一起練劍比試,卻從沒想過會與火鈴交手。火鈴是她從小景仰的對象,是她成為星者的動力,她一直崇拜著她,如果沒出什麼意外,她必定會把這種崇拜的感情持續一生。
可是現在,她們卻成了戰鬥對手,一場真正的你死我活的戰鬥。
刀劍相交,雖然少了雷光火色的威力,一招一式依然淩厲無比。綠波手指扣在袖箭的機關上,終究沒能按下去,卻被火鈴一掌擊飛了出去。
她“砰”地撞在裏屋的門上,身體順著牆壁滑下來,門卻被撞開了。
一轉頭,她看見屋裏水汽繚繞。白麟初閉目端坐,天梁星指間更換著浸在不同藥水中的金針,刺在他的穴脈中。他雙手浸在一盆水中,水的顏色已變得如墨色一般。
治療還沒未結束。
火鈴逼到門前,綠波咬牙站起來,持劍喝道:“不許進來!”
火鈴舉劍就刺。綠波全力招架著她的殺招,隻想將她攔在門外。驚慌之中,她被火鈴一劍刺中右臂,手中的劍“哐當”一聲落在地下。火鈴又飛起一腳將她踢進了屋內,自己跟著也走了進來。
天梁星依然操弄著手中的金針,連頭也沒抬一下。白麟初閉著眼睛,似乎也失去了知覺。綠波護在他們麵前,望著一步步逼近的火鈴,再一次抬起了手。
“不要過來!”她的又扣上了袖箭的機關,厲聲警告,可是無論她的手指還是聲音都抖得厲害。她自己看得見,對方也看見了。火鈴隻哼了一聲,閃電般的一掌襲來,狠狠擊在她身上。
“哇啊!”一聲慘叫響起。
火鈴摸著嘴角邊的血跡,顫抖著從地上爬起來,卻無論如何也不敢相信受傷的竟然是自己。
綠波回過頭,看見白麟初已經張開了雙眼,衝著自己微微一笑。他的一隻手掌抵在她的背上。方才,正是他的力氣傳進她體內,重創了火鈴。
“小初,你好了嗎?”綠波翻過他的手掌,發現裏麵的黑印已經消逝了蹤影。再看另一隻手,果真沒有了。她一下就笑了出來,將剛剛的死鬥、外麵的凶險幾乎全忘了,心中一片明朗,滿滿的全是歡喜。
白麟初將她護在身後,麵對火鈴,“你還想殺我嗎?”
火鈴瞪著他,冷冷道:“想殺便殺,少廢話。”
“殺你?你的命對我毫無用處。”白麟初說,“你走吧。以後如果再讓我發現你欺騙、傷害綠,我自然不會饒你。”
火鈴冷哼一聲,從地上支起身體,頭也不回地就走了。
綠波望著她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見為止。白麟初歎了一口氣,摸摸她緊蹙的眉頭,“你明知道她在騙你,還要信她?”
綠波搖頭,“我不知道。”她固執地咬著嘴唇,“火鈴姐她並沒有對我說過假話,她隻是……”她又抬頭看他,“小初你是怎麼知道的?”
白麟初淡淡地說:“西境月靈塔出事的那晚,她的信第二天就到了逍遙穀。無論那是不是她寫的,或者她為誰寫的,實在來得太湊巧了。我還以為你也早看出來了,沒想到你居然那麼單純,哼,她叫你回去你就乖乖往回跑了。”
綠波低下頭。她不是沒發現,隻是不願去懷疑。回想起來,如果那天他們再早動身一個時辰,估計連逍遙穀被毀了都不知道。
一連串的事情回想起來,不禁讓人起了一身冷汗。於是她決定不想了。
小初已經好了,她便安心了,知足了。
她在天梁星麵前深深拜下,“謝謝您救了我們。”他的命亦是她的命。
白麟初也拜謝道:“大人救命之恩,在下無以為報。若有什麼能夠效勞的地方,請盡管吩咐。”
這一次解毒似乎耗費了天梁星許多力氣,她的老態之中更見虛弱。她疲憊地搖搖頭,“不用謝我,你們讓我這一輩子的最後時光裏還有機會再救一次人,而不是害人,實在是我的幸運。如果可以的話,請你們帶我去見一個人,他現在應該就在正殿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