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辭年趕到的時候,阿染渾身發著抖,站在“ABQ”餐廳門口,連大衣都忘在了餐廳裏,凍的瑟瑟發抖。
脫上的大衣讓她先穿上,衛辭年匆匆到餐廳裏取回了她的大衣,隨即輕聲跟她說話:“先回家?”
“不……”阿染張惶地搖頭,“我……要去醫院。”
“上車,我帶你過去。”衛辭年歎了口氣,看她一動不動的,隻好牽著她的手把她送上車,“別胡思亂想,不會有事的。”
剛才在電話裏,他聽到她亂七八糟的敘述,大致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不過,四樓的話……
衛辭年忍不住皺了下眉,一邊將車子朝醫院方向駛去,一邊擔憂地看了下阿染。
她的朋友其實很少,這些年來,常來常往的也隻有張日飛和江綾紗,以前打鬧時的朋友基本上都不聯係了,而韓琛,雖然阿染總是對他說他是一廂情願對她好的人,可是這個男孩子,在她心裏,一定會占據著一個不一般的地位的。
她沒有一個正常的童年,少女時代也在懵懂和茫然中度過,雖然後來遇到他之後,她一直再努力地用行動和語言向他不隻一次地表白過,她喜歡他,可是出於一個成年人的考慮,他希望她的生命中,存在一個這樣的韓琛。
讓她體會什麼叫做喜歡,讓她明白,如何是真的喜歡一個人。
如果到最後,她仍然選擇他的話,那麼,他一定會……盡最大的能力,保護她,免她苦,免她悶,免她顛沛流離,免她再經曆她以前所承受的那種生活。
阿染,這樣的阿染。
從第一次見麵,就給他留下了深刻印象的阿染。
衛辭年不時分神看著她沉默的樣子,直到車子開到醫院,才喚醒了她:“阿染,到了。”
阿染回過神來,有些心不在焉地下了車,茫茫然地就走進了醫院大樓內,衛辭年停好車之後連忙跟了過去。
“阿染?”有人驚訝地開口。
阿染仿佛突然被驚醒了一般,抬頭看了看,有些意外:“護士長?你怎麼會在這裏?”
長了一張和藹麵龐的大嬸護士長有些無奈:“你說我怎麼會在這裏,當然是因為今天我值班,不過,你現在來這裏做什麼?生病了?”
“不好意思,剛才應該有一位墜樓的傷者被送到這裏,”衛辭年看阿染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樣,隻好替她詢問,“請問一下他現在在哪裏?”
“手術室……”沒等護士長回答,阿染就像被突然驚醒了一般,自言自語,“一定是在手術室!”
她驀地拔腿就跑,腳步聲在此刻的醫院大樓裏聽來格外清晰,護士長無奈搖頭,衛辭年匆匆開口:“抱歉,受傷的人是她的朋友,所以,請見諒。”
“算了算了,你也趕緊跟過去看著她吧。”護士長歎了口氣,繼續巡查病房去了。
衛辭年匆匆趕到手術室,看到阿染站在手術室門外,正在焦急地走來走去。
“坐下來,你這樣是走來走去是無濟於事的。”衛辭年拉著她在手術室外走廊的長椅上坐了下來,把剛才順手買的熱咖啡放到她手中,“別擔心,不會有事的。”
“衛辭年,如果韓琛他……”阿染惶恐地看著他,“那該怎麼辦?”
“他不會有事的,別亂想。”衛辭年伸手撫過她額前碎發。
阿染順勢靠在他肩頭:“我是說萬一……”
“沒有萬一。”衛辭年打斷她的話,“我們等著吧。”
阿染靠在他的肩頭,視線一直落在手術室上方的紅燈上。
仿佛能聽到時間滴滴答答走動的聲音似的,一直在耳邊,由模糊漸漸清晰。
有個女人風風火火地衝了過來,慌張而失措:“兒子,我的兒子在哪裏?”
阿染驀地直起身子,怔怔地衝著口中胡亂嚷嚷著的婦人看了一眼,不知道為什麼有些畏懼:“阿姨……”
接到消息趕來的婦人疑惑地看了她一眼,突然認出她是誰來,頓時抓住她就撕打起來:“又是你!又是你,我不是讓你不要再出現在我兒子身邊?”
阿染一個不提防,臉上頓時被結結實實地甩了一巴掌。
衛辭年分開她們:“韓太太,你冷靜一下,韓琛出事,阿染也不想的,何況這件事情跟她並沒有關係。”
“就是她,我早就發現了,她就是那種生活在陰暗角落裏的雜草,如果我不幫兒子鏟掉她的話,我的兒子一定會出事的,現在他果然出事了……”韓太太失聲痛哭起來。
阿染怔怔地看著她,整個人仿佛傻了一般。
衛辭年擁她入懷,安撫地輕拍她的背,唇靠在她耳邊低語:“不要相信她的話,阿染,這件事跟你沒有關係,你不是什麼雜草,你隻是阿染……”
耳邊有暖暖的氣流拂過,韓太太的指責依舊不絕於耳,阿染怔忡良久,終於一點一點抱緊了衛辭年的腰,把整張臉都埋進了他的懷中。
仿佛隻有這樣,她才不會害怕,她才不會慌張,知道自己是被保護著的。
她好象越來越脆弱了,仿佛失去了衛辭年的保護,就會什麼都做不成似的。
哪裏還是以前的那個阿染?
可是為什麼……還會有人那樣認為她?
為什麼做了那麼多的努力還是不夠……
手術室的門突然被打開了,紅燈熄滅,醫生和護士從裏頭走了出來。
韓太太帶著一臉眼淚撲了過去:“醫生,我兒子怎麼了?”
“我很抱歉,”江綾紗摘下口罩,“因為是從高處墮下,雖然我們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但是……”
“他死了?”阿染怔怔地從衛辭年懷中抬起頭看向她。
江綾紗搖了搖頭:“我想……他很有可能,成為植物人。”
植物人……
她辛苦養大的兒子,要成為植物人?
韓太太驀地轉身,狠狠看向阿染,憤怒地指控她:“你這個凶手——”
話音尚未落下,她一口氣沒緩過來,腳下發軟,當場暈了過去。
江綾紗難過地看著阿染:“我真的已經盡力了……”
回到家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九點左右。
伸手打開房間內的燈,衛辭年半摟半抱著幾乎連路都不知道該怎麼走了的阿染到客廳裏坐了下來,阿染身上披著他的大衣,整個人仿佛無尾熊一般巴在他的身上,神情呆呆的。
衛辭年想要讓她安穩坐好,可是隻要一動,她就會緊緊地巴著他,仿佛生怕他會消失似的,他無奈歎息:“阿染?”
阿染有些發抖,眸子裏空空的,不知道在想什麼。
衛辭年扶著她:“阿染,你在想什麼?”
“我……”她有些困難地抓回自己不知道神遊到哪裏的思緒,“我今天才知道……他是真的喜歡我……”
這個人,毫無介蒂地喜歡著那個任性而囂張的她。
無論她怎樣對他,說出任何刺傷他的話,他最後都還可以對她溫和地微笑。
仿佛是平生第一次覺得,她很高興,自己在曾經年輕的時候,遇到過這樣一個男孩子。
如果沒有遇到過衛辭年,她想,終有一日,她一定會喜歡上韓琛的。
喜歡上這個一直都喜歡著不怎麼美好的她的人。
可是……
明白了這樣的心情時,卻發現已經太晚了。
她隻來得及對他說一聲“謝謝”——
謝謝你愛我。
謝謝你愛著我。
“那麼……”衛辭年沉默了一下,突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他喜歡我的心情,我想,說不定就像我喜歡你的心情一樣,”阿染在他懷中埋首輕喃,“如果我失去了你,就像我對他說出了拒絕的話那樣,我真不知道我會做出些什麼事情。這樣一想,突然覺得很對不起他,可是沒有辦法,衛辭年,我喜歡的人……是你。”
沒有辦法。
在我的感情最初萌動的那一刻,我遇到的人是你。
於是從那以後,就隻能是你。
誰也無法取代的……你。
衛辭年默然無語,可是心裏,卻在她說出那些話的時候,仿佛微微盛開出潔白的花來。
那是一種……隱隱歡喜的情緒。
阿染,從遇到她的那一刻,生命便注定了要與之交纏的這個女孩子。
為了他的期許而努力的阿染。
為了他,而變成現在這個樣子的阿染。
“那麼,我有沒有說過……我喜歡你?”他突然輕聲問她。
阿染愣住了。
衛辭年看著她的眼睛:“我……也喜歡你,”突然有些狼狽似的,可是他還是說完了這句話,“是喜歡你的。”
房間內仿佛一下子就安靜了下來。
阿染呆呆地看著他,烏黑的眸子裏映出不可思議的驚詫和歡喜。
燈光灑落下來,牆壁上映出淡淡的影子。
儷影,成對,成雙。
幾乎不知道那一夜是怎麼度過的,清晨醒來之後,阿染坐在床上發了好一會兒呆,看著天光從窗子那裏泄露進來,半晌之後才起床洗漱。
衛辭年從廚房裏探出頭來,看她已經從衛生間裏出來,就喊了她一聲:“過來吃早飯。”
“好。”她應了一聲,無精打采地走了過去。
“上午還要去慕家?”衛辭年問她。
“是……我中午再去醫院。”阿染悶悶地拿勺子攪著碗裏的粥。
衛辭年看她那副樣子,忍不住歎了口氣:“阿染,那不是你的錯。”
“他要是突然醒過來就好了。”阿染抬眸看他,隨即卻又垂了頭。
阿染的神情有些懨懨的,衛辭年在心裏又歎了口氣,卻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她。
這個心結,看來隻能由她自己打開了。
吃過早飯,兩個人一起出門,衛辭年送她去慕家,到小區門口停下來的時候又交代了一聲:“不要亂跑,如果要找我,就先給我打電話。”
“知道了。”她轉過身,都沒有跟他說再見,就匆匆朝小區內走了進去。
衛辭年隔著車窗看了一眼她的背影,隨即才駕車離去。
阿染沿著小區的鵝卵石路朝裏走,一臉心不在焉的表情,隻是她才走到慕家大門口就愣住了,因為慕家大宅的門口居然停了一輛警車。
為什麼……
她站在門口躊躇,站了片刻正要伸手去按門鈴,大門卻突然打開了。
開門的是何平,看到她站在門口,何平微微愣了一下:“桑小姐?”
“這是怎麼回事兒?”她指了一下門口的警車。
何平有些尷尬:“沒什麼。”
有人在何平說話的時候走了出來,一邊走一邊跟穿著警察製服的男人說話:“……如果有問題的話,可以隨時聯係我,至於其他的,鑒於我的當事人的身體狀況,希望你們盡量不要來打擾他。”
警察麵無表情地從阿染身邊經過,阿染看看他們,再看看那個穿西裝打領帶一副精英模樣的男人,有些疑惑地挑了下眉,隨即看向何平:“慕柘在嗎?”
“在房間裏。”何平朝後退了一步,給她讓出位置來。
阿染回頭又看了兩眼,這才走了進去,上樓,去找慕柘。
房間的門緊閉著。
阿染敲了下房門,輕聲開口:“慕柘,你在嗎?”
“在。”房間裏傳出慕柘的聲音。
“那我就進去了。”阿染的聲音微微提高了一些。
“嗯。”房間裏的慕柘似乎應了一聲。
阿染伸手推開了房門,隻是抬眼一看,卻並沒有看到慕柘的身影:“慕柘,你……”
腰側突然傳來細微的刺痛,阿染微微一怔,垂眸看去,就見一隻針管注射器正紮在自己的腰部,而那隻拿著針管的手……
視線順著手臂緩緩朝上攀升,阿染的意識在模糊之前,看到了慕柘仿佛破釜沉舟一般的表情。
她其實很想問他,為什麼。
究竟在做什麼?
還有剛才那些警察,他們來這裏做什麼?
可是她的問題根本就沒有來得及出口,莫名的困倦便陡然侵襲了她,令她眼前一黑,身子便整個軟了下去。
就在她倒下的那一瞬間,慕柘伸手接住了她。
看著她昏迷的臉,慕柘的手指輕輕撫過她的眉眼,唇角漸漸勾勒出淺淺的弧度:“原來,你如果睡去的話,會是這個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