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八章(1 / 3)

美國·舊金山·INC總部

望著推門而入麵帶微笑的暗金長發男子,Kay在心底為自己即將麵對的麻煩歎一口氣。

“若是來找我喝茶聊天無比歡迎,若是來為冷火、天使說情就免開尊口。”一見主教進來,他就預作聲明。用腳丫子想也猜得出主教所為何來。

“我看起來像是要說情的樣子嗎?”見Kay這般如臨大敵的緊張,主教倒笑了。

“難道不是?”冷火也罷了,天使卻自小便是主教心尖兒上嗬護的珍寶,怎麼舍得真讓組織處置?

“如果我說是,你肯答應嗎?”主教一派不慌不忙的樣子,神態從容地在Kay對麵坐下,動手為自己倒了一杯茶,“唔,是最上等的英國伯爵紅茶啊。”他愉快地端起茶杯放在鼻前嗅了嗅香氣,微笑著說。

Kay覺得頭大如鬥,主教的笑臉迎人之下,一向藏著不容質疑的堅持。問題在於用什麼形式達成“雙贏”局麵,不管怎麼說,這不是簡單的“人情”可以了結的小事。

“身為INC的首領,我無權答應你的要求,組織的規矩不能破。”想了想,Kay還是無奈地搖搖頭,如果不是情勢所限,他何嚐想損失手下兩員頂尖人才?更不願因此而被這男子找上門來啊……可是規矩就是規矩,管理INC這樣的組織,若無嚴密的紀律,如何得以約束人心?早成一盤散沙烏合之眾了!

“換一種身份呢?”主教忽然以一種奇異的神色說道,“如果我請求的不是INC的首領,你會答應嗎?”

Kay的臉色有些古怪,緩緩問,“另一種身份……是什麼?”

“我的父親。”主教的笑容完全不見,緊緊盯著Kay乍青乍白的臉,“一個兒子對父親的請求,你能拒絕嗎?”

Kay直勾勾地看著眼前這張熟悉又陌生的臉龐,數十年往事回憶驀然湧上心頭,良久,他終於長歎一聲,舉手掩麵,“你……什麼時候知道的?”

主教端起紅茶杯,隔著茶煙悠悠地說:“我一直都知道呀。”

“你……”Kay倏地抬起頭,詫異地盯著主教溫和的神色,“既然知道,為何從來不問?”

“有這個必要嗎?”主教挑起一邊唇角,“當我十歲那年母親去世,你把我帶回美國時,我就知道,你不會承認有我這個兒子。而且在那種情況下,如果我說了出來,隻怕早就活不到今天了。”

“你說得沒錯。”Kay疲憊地抹了把臉。十餘年前,INC也有過一場極大的內鬥,幾派人馬都想爭奪首領之位,在當時的危險情勢下,這個孩子無疑會成為鬥爭的犧牲品,“但我並不是不想承認你,我隻是……不知道你會不會接受一個從沒有照顧過你關心過你的父親,我害怕你從此恨我,與其變成這樣,還不如保持現狀,久而久之,我更不知該怎麼告訴你了……”

“這一點你不用再費心,因為我這輩子也不可能承認你是我父親。”主教微笑著說出殘酷的話,“所以,我不會用兒子的身份來請求你,事實上,我隻是代表天使來談判。”

“談判?”

“天使離開總部的時候,做了一點小小手腳。她修改了自動防禦係統的密碼,現在除了她,沒有人能進入這個通道,而且隻要她在遠距離遙控,隨時都可以開啟自毀程序,將整個總部炸上天去。”主教若無其事地彈個響指,“對於她的專業技術,你不會有所懷疑吧?”

Kay沉默了很久,主教也悠閑地等了很久。

“‘黑刀子’是無法收回的……”

“但是,換個執行人,結果應該會有很大不同……這個交易你還滿意嗎?我的兒子。”

“很滿意。”主教起身,打算離去。

“你很像你母親。”金發、藍眸、漂亮的五官與優雅的氣質,“也很像我。”懂得利用一切有利條件達成目的,更懂得在關鍵時刻打出致命王牌。

他不曾回身,淡淡地更正:“我既不像你,也不像她。”沒有她的愚蠢,也沒有他的冷酷。

關上門,主教輕輕吐出一口氣,感覺似乎有一塊硬硬的東西堵在胸口,悶得連呼吸也急促起來。這麼多年啊……

“喵。”

抬眼望去,走廊轉角處,一雙綠熒熒的貓眼直直地盯著他。“是你啊,菲利克斯。”他笑了,走過去想抱起栗色小貓,伸出的手卻被爪子打掉了。菲利克斯皺著鼻子嗅了嗅他,垂著頭慢慢走開。

“很挑剔的貓啊……”他的笑容擴大了,再次伸出手,準確地拎住貓脖子,“想你的主人了嗎?那麼,跟我去見她吧。”

意大利·羅馬

柏恩·費馬洛穿過花木扶疏的中庭,走向那幢黃色的二層小樓。在進入玻璃門之前,他伸手摸了摸肋下以確定槍的位置。

白色病房裏靜悄悄的,黑發少女安詳地睡著,栗發年輕人坐在床前,握著她的手,表情是深深的哀傷。

柏恩在門口站了一會兒,有些猶豫,最終還是走進去。

冷火沒有回頭,隻是輕輕放開女孩的小手,俯身在她雪白的額頭印下一吻,然後站起身,領先走了出去。

“我明白你的來意。”走廊上,冷火冰藍色的眼眸一片空白,“我隨時等你動手。”

“我說過,我們之間的債總會清算的。”柏恩俊秀的臉龐浮起煞氣,緊緊盯住他,“在此之前,先回答我一個問題。”

“什麼?”

“茱麗婭在INC的代號‘天使’,是你取的?”

冰藍色的眼中閃過一絲詫異,“她從來沒有告訴過我她的真實姓名。”

柏恩點了點頭,“看在茱麗婭的分上,我們公平決鬥,你選地點吧。”

冷火垂下眼,“跟我來。”

兩人一前一後,走到醫院的中庭。天色陰暗,飄落零零星星的細雨,浸潤兩人的頭發、麵頰、外衣,清涼中帶著沉重。意大利的雨季。

“就這裏好了。”冷火低聲說。話一字一音地從他口中吐出,毫無質感地飄忽,“不會有人來多管閑事的。”

整個臨時醫院都是INC的外圍組織,暴力血腥早已當家常便飯,更懂得“與己無關視而不見”的規矩。

“動手吧。”柏恩冷冷地說,槍已在手中。

冷火閃身,斯特爾姆·魯格烏黑的槍管劃出一抹亮色,抵住柏恩的額。幾乎同時,一根冷硬的槍管也毫厘不差地抵在他的胸口,對準心髒。

柏恩無疑有著出色的身手,而冷火,更是在生死線上磨練出的殺人技巧,不是兩敗俱傷,就是同歸於盡。

兩人都靜靜站著,雨在周圍織成了網,籠罩一切。

“咯。”扳機扣下,卻隻響了一聲。槍裏沒有子彈。

“我不會殺你,因為你是天使的哥哥。”冷火垂下手,“可你為什麼不開槍?”

柏恩突然伸出手,一把抓住冷火的左臂,感覺到他身子猛地劇顫。黑色衣袖下,某種溫熱濡濕的東西湧了出來,浸潤了柏恩的手,留下鮮紅的色澤。

“你受傷了。”柏恩說,“‘豺狼’胡安和他的手下,都是你殺的。”

幾天前,繼費馬洛家族前教父普雷·費馬洛之後,意大利黑道上另一股大勢力“豺狼”胡安也在自家宅邸被槍殺,同時被殺的還有組織所有重要幹部。凶手負傷逃逸,現場沒有留下任何線索,據警方推測,屬於黑道內部的火並與清洗。

“胡安就是雇傭你的買家。”冷火沒有說話。

“為什麼這麼做?”

他抬起眼睛,直視著那雙和天使神似的、黝黑的眼睛,“這是我惟一能為天使做的事。”雇主已死,INC不會再替死人做白工。

柏恩也直視著他冰藍色的眸子。

扳機扣下。

冷火腦中一瞬間完全空白,但是——沒有槍聲,沒有震動,沒有子彈鑽入身體時的灼痛。

空槍。

他睜大眼睛,不可思議地望著柏恩。

柏恩的臉上閃過一絲疲憊的表情,“這也是我惟一能為茱麗婭做的事。”

帶著潮濕的雨的氣息,柏恩·費馬洛走進這間潔白的病房。

那個單薄窈窕的身影靜靜地半坐半倚在床上,側頭望向窗外。一株高大的苦楝樹將枝條伸展到窗邊,綠油油的葉片上不斷地滴落晶瑩的雨珠,一如父親葬禮那日。

在床邊坐下,柏恩調整著呼吸。他該要說些什麼的,頭腦卻始終找不到適當的詞句。空氣中漂浮著某種奇妙的微粒,緩慢而粘稠,一點一滴融化在四周,悄無痕跡。

忽然之間,他覺得什麼也不必說了。那扇窗正對著中庭,從這裏,外麵的一切都可盡收眼底。

“你還記得嗎?小時候有一次我們全家在白脫小屋渡假,碰到下雨天,我吵著要出去玩,爸媽不答應,我又哭又鬧個沒完,你就說,隻要我乖乖的,就送我一個天使……”

“……”

“結果,你冒著雨爬到屋後的樹上掏鳥窩,抓到一隻剛長出羽毛的灰山雀。”

“我記得那一天你高興極了……”

“爸爸做了籠子,可是小鳥不吃不喝,第二天就死掉了。”

“嗯……”

“謝謝你送我天使。這一次,沒有籠子,她不會死掉了。”

“爸和媽不再欠我什麼,”她終於轉過頭,黑曜石般晶亮的眼眸裏清澈一片,柔和地、親切地、帶著淡淡感激和微笑望著他,“你的債也還清了……哥哥。”

柏恩·費馬洛知道他做對了。甜蜜、歡笑、背叛、悔恨、彌補……這些都已成為過去,背負了十四年的重擔頃刻間消失。他突然覺得極度疲倦、從所未有的疲倦,同時也覺得極度輕鬆,溫暖而平和的輕鬆,是肉體上的,也是心靈上的。

他一言不發地伸開雙臂抱住她,真正感覺到融入骨肉的血脈聯係,“茱麗婭……茱麗婭……”

“是的,柏恩……哥哥……”

費馬洛家族的這一雙兄妹,在經過了漫長的歲月之後,終於可以毫無芥蒂地彼此擁抱、彼此原諒、彼此安慰——也彼此告別。

柏恩明白茱麗婭是不可能留在他身邊的,她現在是某個人的天使,那個位置對她來說,比這世上的一切都重要,而他也可以理解,所以,就這樣笑著告別吧……

且盡今日情,明朝又天涯。

“真讓人感動啊!”加西亞·米爾斯博士看著監視屏上緊緊相擁的兄妹,以朗誦般的語氣感歎道。

“是啊,很圓滿的結局。”

“一切都照你的意思來演出,我想我的角色應該算是成功的吧,主教大人?”

“我從不懷疑‘千變女巫’的演技,”主教微微一笑,“謝謝你的協助。”

“隻是互惠而已,況且這也牽涉到我的職業道德,若讓那小丫頭就這麼死了,豈非砸了我的金字招牌?不過我倒是沒想到這麼容易成功。可能是關心則亂吧——”他略帶嘲笑地搖搖頭,“骨髓移植?天!他們真的相信那是骨髓移植手術嗎?名醫的話果然權威,就算我說必須給天使換個心髒,他們也會毫不猶豫剖開胸膛問合不合適吧?”

“在先入為主的印象下,你說什麼他們都會相信的。”

博士看了他一眼,“設計這個天衣無縫的騙局,最後還是要讓他們離開,你真的不後悔?”

“天衣無縫可不一定,我想疾風應該看出一些端倪,所以才硬拉著畢加索去出任務的。疾風在沙漠中行動會需要幫手隻是個笑話,他是不想讓莽撞的畢加索搞出什麼麻煩吧。”主教淡淡地說。博士凝視他片刻,忽然冷笑,“話說回來,對一切真相最了如指掌的你,卻要假手於我來行動,故意躲開以惑人耳目,隻是不想破壞你在天使心目中的完美形象吧。冷火也好,費馬洛家族也好,他們的死活你根本一點都不在乎,這世上你惟一關心的就隻有天使而已。”

主教悠然微笑,“我從來也沒有說過喜歡冷火吧?”

“難道真的不曾想過借這件事漁翁得利?”

“或許。但聰明人懂得什麼該說,什麼最好永遠忘記。”

“當然,我一向是聰明人。”博士聳聳肩,“下麵的事應該輪不到我出場了,就此告辭吧。無論如何,在Kay麵前還是要做個樣子呀,我可不想接到‘黑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