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冬的第一場雪終於翩然降臨,一夜之間,整個長安城成了一個銀裝素裹的世界。街上孩童身著鮮豔的紅衣,在潔白的雪中嬉戲打鬧。白色的雪團在手中揮散而出,在觸及人的身體時化為蒙蒙雪霧。清脆的笑聲和著鮮紅的身影成為這天地間最動人的一抹色彩……
“晚姐姐,陪我去外麵玩會兒好不好?”月羅心中奇癢難耐,糾纏著向晚不放。
“胡鬧,要去不會自個兒去嗎,晚兒可不像你這般的粗野。”蕭懷遠輕聲喝斥,實在受不了她已纏了向晚近一個下午的纏功。
月羅做了個鬼臉,“我未來的姐夫都沒說什麼,你多什麼話呀!”
蕭懷遠臉色一黯,略有些不自在地轉過臉。
雲向瀾忙道:“野丫頭,少在那兒口沒遮攔的,我家晚兒可還沒嫁人呢!”
“那也是遲早的事啊!對不對,未來姐夫?”她討好地對著李熹一笑。
李熹淡笑不語,看著向晚的眸子裏有著濃濃的深情。
向晚避過他的眼神,笑著捏了月羅粉嫩的臉頰一下,“請問美麗可愛的月羅小姐有心上人了嗎?”
月羅麵上大紅,扭捏道:“不來了,晚姐姐以大欺小!”
向晚失笑,“我哪是欺你,這是關心你呀!要不你讓爹娘給評評理。”
雲老爺和夫人笑吟吟地看著這一切,隻是不語。
向晚撒嬌,“爹娘,你們倒是給評評理呀!”
雲夫人忍笑不禁,“月羅,娘也很好奇你有沒有心上人了呢?”向晚離家三年,這小月羅雖名分上是過繼來的女兒,但調皮靈動之處和昔日的向晚如出一轍,她向來也是如親生女兒般地疼寵著的。
“娘……”月羅不依地偎去她身上撒嬌,一雙眼卻偷偷地瞄向一旁沉默的蕭懷遠。
向晚眸光一掃,有些微怔,難道……略帶遲疑地與李熹對看了一眼。
李熹眨了眨眼,似笑非笑地看她。向晚麵上一紅,這人怎麼會這樣?心中微惱,不由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李熹恍若受驚似的以手撫胸,麵上還不忘做出餘悸猶存的模樣。向晚實在忍不住便“噗”地笑出聲來。
廳中眾人一愣,月羅卻以為是在笑她,慌慌地收回留戀在蕭懷遠身上的眼神。其餘的人注意力原本放在月羅身上,自也沒有察覺她二人打的眼皮官司。向晚暗籲口氣,偷偷瞪了得意笑著的李熹一眼,不敢再放肆了。眼光一轉,卻正碰上蕭懷遠黯然的眼神,她一震,避了開去,心中原本的喜樂霎時淡了不少。
忽聽雲夫人笑道:“看月羅這副樣子一定是有了心上人了,娘認識嗎?”
月羅紅暈滿麵,隻是咬唇不語,眼光偷偷地溜到蕭懷遠臉上。
雲夫人心下了然,微一歎息,卻也有些喜悅。她正欲說話,卻見蕭懷遠驀然立起身來,“伯父伯母,小侄有事,先行告辭了。”
雲夫人微訝,止住了欲出口的話,瞟了自己女兒一眼,麵上神色略有些古怪。
向晚微一咬唇,立起身來,“懷遠,我送送你。”
蕭懷遠一怔,輕應一聲,麵上緊繃的神色稍稍緩和。向晚回首看了一眼,李熹正暖暖地對她微笑著,輕一點頭,她隨著蕭懷遠走了出去。
屋外的空氣有些冰冷,她不停地對手掌猛哈熱氣。蕭懷遠瞄了她一眼,“回去吧!還是莽莽撞撞的,出來也不多加件衣服。”
向晚傻笑,卻不言語。
“有什麼話就快說吧!”
向晚一怔,“你知道。”
蕭懷遠微笑,“你還是老樣子,不知道怎麼開口的時候就隻懂得傻笑。把手給我。”他對她伸出手掌。
“幹嗎?”向晚不解地看他。
“怎麼,有了李熹就連我也不親近了。”他略有些諷意。
向晚一怔,忙乖乖地伸出手。蕭懷遠一把握住,寬大的手心幹燥溫暖,密密地包裹住她的冰涼。
向晚心頭微微發熱,她的雙手向來極為怕冷,每到冬天時總喜歡拉著懷遠的大手取暖。此時人依舊,隻是心境卻已經不同了。
“懷遠……”
“嗯!”他漫應一聲。
“月羅……她……”驀然覺得手中一緊,仔細看他神情,她恍然,“你知道?”
“那又如何?”他麵無表情。
“她很好,你為何不……”
“我也很好,你又是為了什麼呢?”他驀地側頭看她,眼中首次有了些咄咄逼人的意味。
向晚怔住,麵色有些蒼白,“我……對不起!”
“算了!”蕭懷遠閉了閉眼,“回去吧!”他放開她的手。
向晚垂首,黯然地聽著他的腳步漸漸遠去。
良久,她緩緩回身,慢慢地走回屋子。
“向晚。”熟悉的輕喚拉回她散亂的神誌。
“李熹!”她低喃,一任他的大掌包裹住她凍得麻木的小手。
李熹把向晚的手放在嘴邊連連哈著熱氣,又反複不停地搓揉,“看來,我得給你多準備幾個手爐。”
看他心疼的表情,向晚不由展顏一笑,心情好了不少,“我這一生最對不起的人就是月華和懷遠。月華已死,所以我要加倍地對月羅好。可是對懷遠,我卻不知怎麼辦才好!”她輕輕偎入李熹懷中,神情感傷。
“對一個人好也要慢慢來呀!你不能把你的熱情一股腦地傾倒到別人身上,那會嚇到人的。”
向晚忍不住一笑,“月羅喜歡懷遠,我想撮合他們,可懷遠……”
“那小子不領情嗎?”
“嗯!他說……他說……”向晚有些猶豫,不知該不該把懷遠的話如實說出。
“他說他並未忘情於你,所以無法接受月羅嗎?”李熹的語氣有些陰沉。
向晚瞪大眼,“你知道?”
李熹輕啄她的額頭,“別忘了我是幹什麼的?”
向晚失笑,“又在胡說了,你的密探雖然遍布天下,卻怎麼可能探到人心?”
“是哦!你也知道人心是這世上最難把握的東西,卻又怎麼急切地想著要去改變那小子的心呢?”
“可我總覺得虧欠於他呀!”向晚輕歎。
“你要撇下我和他重修舊好嗎?”他的眸中意味不明。
向晚一怔,愣愣地看著他。
李熹卻慢慢變色,死死地擁緊她,“你竟然真的在考慮這個可能嗎?”他麵上神色陰鬱得可怕,有些咬牙切齒的。
向晚眸光一閃,微垂下眼斂,“如果這樣,你同意嗎?”
“該死,你想都別想。你是我的,我不準你有這樣的念頭。”李熹滿麵的寒意,他和那小子的仇結大了!
“可這是你起的頭呀!”向晚的頭仍埋入他的懷中。
李熹一愣,漸漸地覺得有些不對了。他疑慮而小心地抬起向晚的頭,卻看到一抹促狹的笑意,“你捉弄我!”他惱怒地控訴。
“誰叫你要說那樣的話。”向晚仍微冷著臉。
“我……”李熹語塞,這才知道什麼叫做自食惡果。
向晚仍還有些忿然,“我信任你才和你說這些,你不該懷疑我對你的心……”止住他欲說的話,向晚繼續道:“就算是逗我玩也不可以用這種方式,還有……唔……”她的聲音終於終止於忽然襲至的吻中,任她怎麼掙紮也是徒勞。
良久。
向晚臉頰嫣紅,菱唇微腫,一雙水眸卻狠狠地瞪著眼前這以體力取勝的可恨家夥。
“小晚兒,我錯了。”李熹小心地賠著不是,“我真的很誠心地給你賠不是,我保證,以後不再說那些話了,連開玩笑也保證不說。”他微一停頓,笑得有些賴皮,“你就寬宏大量,原諒為夫的這一回好不好?”
“沒羞!誰是你的妻了?”向晚的粉臉添上抹豔色,臉頰仍有些鼓鼓的。
李熹嘿嘿一笑,在她臉頰上偷得一吻,“我這就去請嶽父嶽母快些為我們操辦婚事。”
向晚忍不住一笑,“看你這副賴皮樣,也不怕失了你翩翩濁世公子的最佳形象。”
李熹攬住她,“那些隻是給外人瞧的,這一麵卻是隻給你一個的。”
向晚不語,靜靜地依在他的懷中,半晌才道:“我聽你的話,不再心急,給懷遠時間讓他慢慢淡忘這一切。”須臾,她輕歎口氣,“若他真能和月羅走在一起那就更好了!”
“那我就想個辦法把他們兩人捆起來送做堆,好了卻你的心願!”
向晚一愣,輕脆的笑聲自唇畔溢出,伴著略顯低沉的朗笑,淡淡地飄散於微冷的空氣中……
時已近晚,向晚耐不住月羅的廝磨,陪她偷溜出府。這是她以前常做的事,雖然有好長時間未曾做過了,但卻仍是駕輕就熟,讓月羅對她佩服得五體投地。
兩人自街頭逛至街尾,幾乎走遍了大半個長安城,月羅卻仍是意猶未盡。在向晚的催促兼同意日後再陪她偷溜出來的保證後,她終於依依不舍地隨向晚回府,而這時天色完全暗了下來,路上行人已漸漸稀少了。
“晚姐姐,你怎麼對周圍的地形這般熟悉呀?那兒有好吃好玩的居然都了如指掌。”思及今日的經曆,月羅仍然興奮著。
向晚寵溺地看著她,“那是因為以前我也如你一般常溜出來玩呀!”
“真的!”月羅瞪大了眼,“都不會被家裏的人發現嗎?”
“不會呀!因為有大哥和懷遠做擋箭牌嘛!”依稀記起那時的時光,向晚唇角帶笑。
“懷遠哥哥也會陪著你胡鬧嗎?”月羅有些迷惑,她印象中的懷遠哥哥總是正經得一絲不苟的。
“因為他耐不住我的糾纏嘛!”向晚笑眯了眼。
“好羨慕哦!待那天我也要讓懷遠哥哥帶我出來狠狠地玩上一回。”月羅靈動的眉眼裏有著濃濃的堅持。
向晚心內一動,“月羅,你是不是很喜歡懷遠?”
月羅麵上羞紅,微一點頭,旋即說道:“你可不要告訴其他人!”
“好,我不會告訴別人的。”
月羅麵上帶有濃濃的喜色,隻覺藏匿心中許久的心事終於有人分享了,她親密地摟住向晚的手臂,略有些扭捏,“晚姐姐……可是我卻不知道他是否喜歡我,你和他這麼好,什麼時候悄悄地幫我試探一下好嗎?”
向晚微怔,憶起那日懷遠的話,不覺有些黯然。
“晚姐姐……”月羅輕搖她的手臂,眼含渴望地看著她。
“你有多喜歡懷遠?”
“我看到他心裏會很高興,看不到時會很難過。我隻知道我想永遠和他在一起,不要分離。”月羅麵色如火,但卻勇敢地表達著內心熾熱的情感。
向晚眼眶微熱,正欲頷首應允,卻忽然察覺四周有些異常。她心頭微驚,警惕地抬眼察看,一團粉紅的輕霧自眼前飄過,她忙伸手去取腰間的軟劍,但卻聞得異香撲鼻,渾身發軟,便不由自主地軟倒在地……
鋪天蓋地的白籠罩住整個天地,仿佛把積攢了一整冬的雪都於這一夜間盡傾而出。空氣中冷凜刺骨,疾風夾著林間樹梢上簌簌而落的積雪漫漫飛舞著。麵上頸間的涼意讓向晚忍不住全身一顫,慢慢醒轉過來。入目所及的一切讓她有些呆愣,她緩緩地轉動著眼珠子,打量著周圍的環境。月羅!那低垂著頭萎靡不振地被吊於樹上的身影讓她心中驀然一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