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四章(1 / 3)

沉沉的睡去,突然因為夢中的一道白光而醒來,額頭上細細碎碎的汗珠在陽光下格外的柔亮。

窗簾上忽閃忽閃的光芒像是醒來時茫然的思緒一點點被慢慢吞噬在深海中的記憶裏。

是否有這樣的感覺呢?

一個人,一個你的心裏念著千千萬萬次的人在偶然之間真的又重新出現在你的生命裏了,那麼,怎麼辦呢?

是可以從容地微笑說‘你好’還是落荒而逃呢?

雨後的空氣沉沉的流動,林蔭道下是被風雨吹亂的嫩嫩的葉子踩在腳上有著沙沙的感覺。

兩個影子投在斜長的身後,一邊深一邊淺。

身材修長的美好少年身邊是一個低著頭的長發少女。

兩個人的手中都是一本相同的‘泰戈爾詩集’,黑色的封麵,金燦燦的字跡。

突然,少女停下腳步,眼神倔強地看著少年。

少年也停下腳步,低頭俯身看著女孩,眼睛裏流出溫柔的光芒來。

“我到了。”淩南煙的眼睛看著穆唯,就像是對上口形一樣聲音低沉地說著。

穆唯的眼睛看著遠方的一棟樓,果然,女生的宿舍就在穿過林蔭道的盡頭不遠處高高地屹立著。

“是啊。”淡淡的語言從穆唯的口中吐出,好像是細細的沙子一樣濕滑。

可是該怎麼辦呢?

還不想離開你啊……

“我們出去聊聊好嗎?”終於說出壓在胸腔裏的一絲氣流。

可是,可以嗎?

淩南煙看著自己白色的鞋子,上麵粘著一塊灰色的泥土,雨後顯得濕漉漉的。

穆唯拿出一張幹淨的手帕,在光線柔美的林蔭道裏,風沙沙地吹過耳邊,少年彎下自己的腰,他細心地為淩南煙擦去鞋子上的灰塵。

心裏的某一根線在這裏輕易地拉動了。

聽見了時光嘎吱嘎吱的聲音在耳邊像磨盤一樣滾動,沙沙的輪軸微微灰色調。

定格在春末夏初的交叉線上遠遠地盤旋。

手帕已經髒了,穆唯遲疑著是否應該扔掉。

少女伸出一隻手,修長的手指微微抖動,淩南煙拿過小小的白色手帕的綠色邊緣:“我幫你洗幹淨,謝謝你。”

穆唯站起身怔怔地看著她。

到底是變了,這種幾乎用光年也量不出來的距離把他和她隔在了兩個區域,一黑一白。

“沒關係,我們……”

話在這裏突然停止。

細細碎碎的樹葉之間,搖晃著斑駁的樹影,一條一條彩霞緩緩地射下來,一片淺淡的紅暈。

在那片紅色的曲調裏,站著一個男孩子。

聖漠冷冷地看著,身體仿佛被僵硬住一般立在那裏,風吹過劉海,有些刺眼,輕輕地眨一下,眼睛微微的痛。

“聖漠……”想要說的話在第一時間凍僵在嘴唇裏。

“南煙,要回去嗎?”聖漠淡淡地開口。

淩南煙握緊粘有泥土的手帕點頭:“好的。”

“那,走吧。”聖漠說完轉過身但是並沒有離開,似乎在等待著她的到來,淩南煙走到他的身邊,用力挽住他的手,輕柔地說:“走吧。”

在柔和的夕陽下,兩道長長的影子彼此輝映著。

而穆唯,仍舊像三年前一樣,一個人看著兩個人交纏的背影,越來越遠,直到走出了視線,走出了生命,團團的空洞就在這個時候突然地襲擊……

默默地兩個人。

夕陽下,成群的小鳥兒飛回巢穴,大片大片的,在天空中呼啦啦地張開翅膀,羽毛在空中優美地滑著各種弧線。

“他和你說什麼?”悶悶的聲音透著上方的注視滾動下來。

“說——”淩南煙微微一笑調皮地回答:“他說他喜歡我。”

“那你呢?你怎麼說?”聖漠的聲音裏夾著一絲微微的恐慌,心裏的某一個角落竟然因為她一句小小的玩笑而喘不過氣來,什麼時候,就這樣,被禁錮了……

心中本來有一粒種子。

因為遇見她而慢慢地發芽,吸收了陽光雨露,慢慢地成長起來,綠色一點點地濃鬱出框架來,可是,在這個時候突然出現了一隻手,要將他辛苦培養出的嫩芽連根拔起。

這種感覺,是害怕?是保護?還是,因為不確定……不確定這根嫩芽到底是向著哪一個方向成長起來的?

大片大片的空虛狠狠地擊打著他的思緒,於是中斷了。

“我說——”淩南煙輕輕地微笑一下卻沒有延伸到深邃的眼睛裏,她無比認真地看著他說:“我說,我很喜歡他。”

清晰地感覺到放在她細瘦肩膀上的雙手微微縮緊。

聖漠看著她,沒有說話,那眸子裏所深陷的黑色濃烈地吞噬著,無休止地擴散……

輕輕地,一個淡淡的吻落在聖漠冰冷幹裂的嘴唇上,就像是清澈的水一樣緩緩地滑進嘴唇裏,潤濕了那裏幹枯的土地,緩緩地換來了生機。

一股極其溫柔的暖流淡淡地滑進他的身體裏。

聖漠黑色美麗的眸子詫異地一閃。

淩南煙安撫地微笑,頭輕輕地靠在他寬寬的肩膀上尋求著一絲安全,是的,他總是給她安全的感覺,所以,無論到了多麼危險的時候,她也不會害怕了。

淩南煙的眼睛裏亮晶晶的,像是夜晚的星星一閃一閃的,大大的眸子裏全部是他一個人的影像,被縮成了無數倍。

“可是……我永遠也不會離開你。”淩南煙埋在他的胸口淡淡地說。

過了不知道多久,聖漠的手摟住淩南煙的肩膀,可是,他分不清楚,是他自己的手在顫抖,還是她的肩膀在顫抖?

長長的頭發順著聖漠手指的縫隙伸出來,在晚風中飄搖。

是的,她永遠也不會離開他,盡管,她永遠也不會喜歡上他。

可是……那又怎麼樣呢?不一定要和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不是嗎?

她隻是清晰地記得三年前一個陽光燦爛的早晨,他把她帶離了黑色的深淵。

而且永不忘記,於是,從此命定一生。

埋在他的胸口,不想讓他看見她濕了一臉的淚水。

對於選舉學生會的會長,在清音學院幾乎是沒有什麼懸念的。

兩個高高的牌子,紅色調的底色,金色的字跡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穆唯,大一,工商管理係。

聖漠,大一,工商管理係。

所有的人排著一道長長的隊伍,清音向來支持的是自由選舉,棄權的票必須擁有足夠的理由,兩個透明的箱子,裏麵堆滿了大大小小的票,一張接著一張,像是雪花一般落下。這是在清音裏少見的,才僅僅大一的學生就擁有了如此的人氣是不容易的,於是,教授和理事長坐在後台觀望著。

每一票落在箱子裏,旁邊的電腦就會多出一位數字,兩邊電腦的數目是交替上升的,票數越來越多,透明的箱子裏大大小小的紙張翻來滾去。

聖漠和穆唯靜靜地坐在一旁,有些好笑地看著無聊的遊戲,本就沒什麼價值的,有價值的,隻是旁邊的那個人而已。

當長長的隊伍繞過一圈之後,所有的人都盯著大屏幕,銀色的屏幕滾動著,等待的時間是十五秒。

十四秒。

十三秒。

十二秒。

隨著時間的越來越近,兩個人都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挺直了身體,看著那藍色的等待條幅越來越短,第一次,分出的勝負,到底是誰贏?

淩南煙坐在遠遠的長廊上,看著銀色的屏幕滾動,心裏好像塞了一個巨大的氣球慢慢地開始膨脹起來,在還有幾秒的時候轟然炸裂,滿地的碎片,她狠狠地呼吸幾下空氣,手中的票已經攥的出了細微的汗水。

一個紅色的愛心跳出來。

結果。

穆唯得票數:13568票。

聖漠得票數:13568票。

多麼整齊的數字,在大屏幕上各占了一個亮點,龐然大物般地被放大,還是相同的結果。

聖漠諷刺地撇撇嘴唇。

穆唯輕輕地皺眉。

忙了這麼久,還是和最初一樣。

主持人茫然地站在那裏,拿著麥克風問:“請問剛才遲到的有誰沒有投票。”

眾人看著彼此都疑惑地搖頭。

突然,一個纖細的身影從人群中走出來。

白色的連衣裙輕輕地飄揚,大片大片的陽光灑在她的身上,仿佛是安靜的天使般靜靜地在人間釋放出美麗。

聖源輕輕地微笑一下,小小的酒窩慢慢地浮現出來,她走上主席台,臉頰微微紅潤地低聲說:“對不起,我剛才遲到了,所以沒有投票。”

主持人像是看見了什麼希望一般眼睛瞬間大亮,“好,現在請你投票,你一定要想好,這是最重要的一票……”

聖源猶豫地看著大屏幕的票數,然後看著不遠處坐著的哥哥說:“我的這一票,投給聖漠。”

於是,在渾濁的眼光之中聖源慢慢地將自己手中的票投在了聖漠透明的箱子裏,電腦突然地一閃,然後整個屏幕變成了紅色的四個字‘聖漠勝出。’

陽光細碎淩亂地照射下來,整個會場一片光芒。

主持人拿著麥克風說:“這次的學生會會長已經選出,是聖漠……”

奇怪的感覺像是穿越了身體的每一個小孔般在淩南煙的心底慢慢地盤旋上去。

她看著坐在椅子上的穆唯,一個好的角度,唯美的側麵盡顯無遺。

一絲柔軟的光輕輕地打在穆唯的眼睛裏,他茫然地看著天上,雲彩白茫茫的一片,像是巨大的棉花糖。

“等一下。”宛如天籟之音。

瞬間,所有議論的聲音都停止不見。

在光芒盛大的光點中央慢慢地走出一個女孩子,金色的淺淺的輪廓有些恍惚看不清楚。

慢慢地,容顏在陽光下一點點顯現出來,波浪卷的長發,空靈的眼睛,小巧的鼻梁,淡泊的嘴唇,那麼柔美的一道光線在她的身上緩緩地發射出去,那麼長,那麼燦爛。

“怎麼了?”主持人疑惑地看著眼前的女孩。

淩南煙淡淡地看著前方的兩個人,不同的光澤從兩個人的周圍擴散。

“你要說什麼?”

“我有兩件事,一件……”淩南煙從口袋中拿出幹淨的手帕遞給穆唯,手指僵硬在空氣中:“還給你,謝謝。”

生硬的話語停留在空氣裏,有著淡淡的沙啞。

穆唯愣愣地接過手帕,抬頭看著她,她的眼睛中沒有光澤。

“還有一件事是……”稍稍愣了一下她仍舊固執地接著說:“我還沒有投票。”

主持人愣了好一會兒才說:“好吧,請你投票。”

淩南煙忽略過聖漠的目光,她走過兩個人,一步一步地跨向主席台。

陽光照射在兩個透明的玻璃箱子上麵,格外的純淨,像是水晶一般閃閃發亮。

她的手放進左口袋。

聖漠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穆唯挺直了肩膀。

但是。

手指的觸碰,涼涼的空氣在口袋與手指之間跳躍。

其餘,什麼也沒有。

沒有那張滲滿了汗水的票?

難道在剛剛走來主席台的時候不巧弄丟了?

原來想要緊緊抓住的,卻在不經意間早已經丟失……

淩南煙的眼底慢慢地恢複了平靜,很濃的一抹憂傷積澱在身體裏,巨大的河流翻湧而至淹沒心髒。

溺水了,周圍什麼也沒有。

她的手指在口袋中慢慢地握成拳頭,還是,什麼也沒有。

“對不起,我把票弄丟了。”

風沙沙地吹著葉子,一片混亂的節奏。

陽光灑在臉上竟然有種刺眼的明亮。

淩南煙疾步地跑開。

已經沒有什麼可以來麵對,就像是一個小偷般慌忙逃竄,什麼也聽不見,什麼也不想看見,隻是想快步離開,躲在一個沒有人知道的角落裏,默默地守著心裏的那片空白。

瘦弱的背影消失在風中。

聖漠淡淡地看著她,她是他生命中的唯一陽光,可是,她卻不想照耀著他。

議論聲像是地上的碎紙片一樣紛紛揚揚起來。

沒有人知道她想投票給誰?畢竟,她是聖漠公認的女朋友,她也沒有反對過,可是,剛才聖漠已經勝出了她沒有必要再來投一票,除非……

一切,都讓人那麼不懂。

穆唯的眼眸淡淡地望著她離去的方向,就像是生命中的唯一養分迅速消失一般。

悲傷,那麼孤單。

密密麻麻的小樹林裏,淩南煙坐在草叢上。

樹葉與樹葉之間留下的一道狹長的縫隙,天藍的幾乎有些蒼白,雲朵一個一個的緩慢地飄著。

什麼時候沒有看見過這樣美麗的天空了,宛如透明的一個水池,波光粼粼,有著無數美麗的精靈在搖晃飄蕩,最接近天堂的顏色就是藍色吧,那麼無暇美好。

突然,手機響了起來,她微微地皺眉推開蓋子,顯示的是“聖漠”。

“喂,聖漠,有事嗎?”

“你在哪裏?”低沉地問。

“小樹林。”

“我馬上過去。”

“不要!”很幹脆的拒絕聲毫不猶豫地從淩南煙的口中說了出來,以至於她自己都很吃驚。

沉默了許久,沙沙的信號的聲音在手機裏格外的清晰,聖漠問:“那什麼時候回家?我在家裏等你。”

淩南煙看著手表,說:“不用等我了,我今天回家會上三樓星辰的畫室。”

“……”似乎已經無話可說了,聖漠的手緊緊地握著手機,眼底的灰色越積越濃。

“聖漠,如果你想問我……”淩南煙愣了一下說:“如果你想問我剛才投票的事情的話我無法回答你,不是不想說,而是不能說……”

“為什麼?”

“我的票丟了。”

“如果沒丟呢?”

“沒有如果,因為我根本不知道我最後的選擇是什麼……”說完,淩南煙掛斷了手機。

樹葉細細梭梭的聲音盤繞在她的腦海中,如果沒有丟呢?會毫不猶豫地投給聖漠嗎?會為了不讓穆唯輸而又轉投給穆唯嗎?腦中一片混亂,真的,什麼也不知道了。

四月的樹林自然的一片新綠,卻深深地像是畫筆一樣著重了顏色,毫不見底,烏黑而混濁的空氣裏一片深淵,找尋什麼,都是茫然無力。

她仰頭看著天,是你幫我做的選擇嗎?

可是,這,真的是對的做法嗎?

慢慢地腦海中湧出了一大片冰淩,凍僵了思緒,已經慌亂了的節奏,是繼續錯下去嗎?也或者根本無權阻止……

不久她站起身來,拍拍身上的泥土,轉身離開……

梧桐樹連著梧桐樹,寬大的葉子遮住了陽光的影子,仰頭看過去,墨綠色的蒼穹,偶爾有幾隻白色的鴿子飛過。

淩南煙的白色裙子微微沾了些許綠草的汁液,她走在林蔭道上,長長的卷發如瀑布般垂落在自己的肩膀上。

陽光柔媚的灑下來,金色的絲線一根一根地跳躍。

突然?

“站住!別跑,你這個爛東西!”刺耳的尖叫聲在午後的陽光下顯得微亂。

一個狼狽的女孩跑在前麵,長長的頭發零散地落在身上看不清麵容,滿是灰塵的衣服在奔跑中灑向天空無數的塵埃。

“別跑,你他媽要是有種的話……”不堪的語言慢慢地穿越空氣傳到了淩南煙的耳朵裏。

“站住!”

“你再跑我打斷你的腿!”

前麵的女生似乎沒有聽見般奮力地向前奔跑,頭發在奔跑中顫抖。

淩南煙靜靜地站在那裏,時空仿佛慢慢旋轉起來,鬥轉星移般地瞬間挪動,緩緩地把記憶燒了一個黑色的窟窿。

那麼深,那麼黑的顏色,濃濃的滴落下來。

烏黑的弄堂。

濕漉漉的地麵。

年久失修的幾盞亮不起來的路燈。

以及晚上到處彌漫著的香水和香粉味兒。

“你要是再跑我就廢了你,臭婊子!”

婊子?

壓抑在心底的空氣緩緩地堆積在淩南煙的胸腔裏,眼底湛藍如海水,她勾勒起唇角,諷刺的微笑蕩漾在蒼白的麵容上。

多麼熟悉的字眼?

曾經這兩個字寸步不離地跟著她,跟著她的生命,一路走來,永遠無法泯滅。

記憶泛黃,有些褪色的紙張,唯有這兩個字清晰可見。

婊子,婊子,婊子……

猛然的,一種強大的憤怒火焰在心中升起。

熊熊燃燒的光芒,一切都化為塵土般的灰燼,像是一種火山爆發後的岩漿正在洶湧澎湃而來。

慢慢地流淌,劇烈的溫度,瘋狂的火焰,吞噬了生命般到達了無止盡,陷入了糜爛的深淵沼澤,逃脫不出。

風輕輕地吹過梧桐樹葉,陽光下葉片相互觸碰,紋路清晰可見。

淩南煙冷冷地站在那裏,目光裏,是一片灰色的陰暗。

狼狽的女孩躲在她的身後,畏畏縮縮。

麵前三個氣喘籲籲的男孩紅著臉憤怒地指著那個女孩說:“你以為你跑得了嗎?老老實實回來和大爺我認錯,我保證不打你——”

“夠了!”

淩南煙冷冷地打斷,目光是一種淩然的冰霜,似乎凝結了千年也不融化,這個女孩的身軀嬌小,氣勢如此不凡,三個男子彼此看著彼此,最後還是氣勢洶洶地直起了腰。

一個男子淫笑著說:“好漂亮的小女孩啊,是不是想和我們去喝酒啊?”

淩南煙淡然地看著男子,沉穩的冷靜好想一塊塊堅冰般透明,她感覺到身後的女孩緊緊地抓住了她的裙子,她輕輕地說:“怎麼不掂量掂量自己,你們也配陪我玩嗎?”

聲音像風一樣輕柔,但是話卻像針一樣刺耳。

“你,說,什麼?”另一個男子咬牙切齒地問。

“你有耳疾嗎?很抱歉,我從來不欺負殘疾人……”

“你再說一遍!”男子大聲地怒吼。

淩南煙輕輕地微笑:“看來你的耳疾很嚴重。”

“你……他媽的……”男子掄起手準備狠狠地扇下去,突然,另一個人用力地抓住他的手慌張地阻止:“不可以。”

“為什麼?”

“她,她是……”說著,他小聲地在那個男子的耳邊嘀咕了幾句什麼,瞬間,男子的臉白白紅紅交替著,手懸在半空中,放不下。

淩南煙問:“你們是昔翮的人吧?他就這麼放任你們胡作非為的嗎?”

“我,我……”三個男孩子臉上紅成一片,很小聲地說:“我們不是故意的,請南煙小姐原諒。”

“原諒?”淩南煙看著身後的女孩:“怎麼原諒?原諒你們的誹謗她是婊子嗎?”

這個詞像是針一樣狠狠地紮透了她的心,很深很深,深到,血流不出來。

三個男子軟綿綿地懇求,“對不起……請原諒……”完全失去了狐假虎威的氣勢。

清淡的一個字飄出來。

“滾!”

好像是特赦令一般,三個男子的眼睛發亮,然後飛快地跑開了。

陽光閃閃發亮。

一片溫柔的光線裏,兩個美麗的少女四目相對。

眼睛裏忽閃著淚水的光芒,星星點點,睫毛被風風幹了淚水。

“謝謝你。”聲音輕得好像是雪白的絲紗緩緩地從天而降。

“不用。”

“我……”欲言又止。

淩南煙淡淡地看著眼前髒兮兮的女孩,她的頭低垂著,雙手相互絞在一起。

“他們……”她本不是多管閑事的人,但是她還是問了:“他們,為什麼說你是妓女?”聲音在風中冷冷地傳遞著,她清晰地看見眼前的女孩子顫抖一下。

“為什麼?”淩南煙又問著,是不是聲音已經忘記了,忘記了曾經的那一種慘淡的蒼白?

女孩淚眼朦朧的看著淩南煙,梧桐葉外的蒼穹,是一望無際的天藍色,無數的光斑在明明滅滅地閃爍著,碎亂了地麵一片深深淺淺。

不知道過了很久,清晰地聽見空氣裏傳來正麵學校廣場的黑色大鍾的聲音,搖搖晃晃地震動。

“因為……”女孩低著頭,淚水懸空地滴下一滴,口齒幹澀:“因為……我的媽媽,是妓女。”

驚雷般的震驚在淩南煙的腦海中炸開,烏煙瘴氣的一片廢墟,刺痛緩慢地從身體裏的每一個角落伸出觸角來,攀爬,發芽成長起來。

媽媽,是,妓女?

媽媽,是,妓女。

媽媽……妓女……

為什麼總是覺得在‘媽媽’這個詞的後麵加上‘妓女’兩個字是何其的庸俗?難道這不是一個養家糊口的職業嗎?或者說這和‘我的媽媽是老師’‘我的媽媽是工程師’有什麼本質上的區別嗎?

但是,為什麼,除了辱罵,還是辱罵……

無盡的悲涼從無邊的天空中像雪一般紛紛地落下,覆蓋著整個世界,冰冷的一片,塵埃漂浮,世界慢慢沉睡,露出虛偽的麵容。

淩南煙的眼眶幹澀微疼,陽光太刺眼,她輕輕地揉了一下。

“我知道,這是一件很丟人的事情……”女孩始終沒有抬頭,不知道是汗水還是淚水始終落的不停,手柔軟的骨頭幾乎已經絞得泛青色。

淩南煙輕輕地扯了一下嘴角。

天空的雲緩緩地從她的上方移動,斜長的影子黑烏烏的一片。

雲淡風輕。

陽光透過縫隙,所有的紋路清晰可見。

淩南煙緩緩地說:“有什麼呢?我也是妓女的女兒……”

女孩慌亂地抬起頭,烏黑的眼睛裏滿是一種不可置信地情感,嘴角微張:“你說什麼?”

淩南煙無所謂地笑笑說:“可是我一樣活得很好。”

細細的溫暖緩緩地穿越周身麻木的神經,一點一點地浮起柔軟來,就像是一根鐵棒放進極度高溫的鍋裏,最後出現了可延展性的鐵絲一般。

女孩子怔怔地看著淩南煙,一時間竟無語凝噎。

淩南煙微微歎了一口氣,找尋了這麼久,總以為世界的她是被整體所孤立的一小片黑色的區域,如今,才發現,她迷了路,她的人生也有命運相同的夥伴。

她伸出白淨修長的手說:“你好,我是淩南煙。”

“淩南煙?”女孩似乎被嚇了一跳,“原來,你就是淩南煙,怪不得他們這麼怕你……”

淩南煙冷笑:“他們怕的不是我,是聖漠。”

女孩害羞地伸出自己的手,但因為全部是灰塵她有些猶豫著,淩南煙卻覆蓋住她柔軟的手指,修長而骨節分明的手指很纖細。

淩南煙輕輕地淡笑,女孩也輕輕地笑著,兩隻手緊緊地握在了一起。

陽光灑在地麵上,奇怪的光斑蔓延。

風安靜地在林間飛舞,許多奇形怪狀的灰塵靜靜繽紛。

“我,我是黎杉。”

“哪個杉?”

“黎杉的杉嘍。”

“……”

夜色陰沉。

濃濃的烏雲厚厚地遮住了黑色漫無邊際的天空。

淩南煙躺在床上。

一道閃電驚雷般的記憶炸開。

空茫茫的一片塵埃,什麼也看不見的地方……

濃厚的血光,一把刀,狠狠地插進美麗少年的身體裏,深到無法預測的距離。

漫天的血跡,身上,手上,地上,記憶裏,痛苦裏,悲傷裏,全部都是被凝結在一起的濃厚的血腥味,惡心的感覺明顯的在胃裏翻攪,似乎已經湧出酸水來。

滿地的血泊,流成了一條悲傷的河,穿越了心底最陰暗的那個區域,撞擊著某處脆弱的呼喊。

媽媽,媽媽……

白寥寥的空氣,在空中留下一串串白霧,蒸騰在記憶裏的模樣漸漸變的蒼白,母親躺在白色的床上,永遠沉睡了……

狠狠吐了一地的酸水,滿頭的大汗在夜晚透明的宛如珍珠。

淩南煙抱緊自己的雙腿,頭深深地埋進膝蓋之間,淚水混著汗水交融在軟綿綿的床上,亂了一地的記憶。

梔子花苞靜靜地透著月色審視著她的美麗,卻不知,這是淩南煙最痛苦的四月。

痛苦就像是無數的小飛蟲停留在骨髓裏,隨時隨地就可以狠狠吸上一口,誰也看不見,但是卻隨著白細胞的減少而慢慢變得鮮明起來。

夜晚,白色的月亮靜靜地掛在天上,似乎用著非常冷漠的眸子俯視。

窗外的梔子花泛著清幽的白色,有種閃閃發亮的感覺。

星辰一筆一筆地勾勒著同一個人,淡漠似乎是畫麵的主色調,漫天的淺灰色朦朧一片,深幽的海域,緩緩地漫過思維,一點一點炸裂開出……

五彩的泡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