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草貼上止血膠布,安卓雅等著不速之客自動告辭。隔著一扇門的臥室裏一直安靜沒半點聲息,但裏麵畢竟有一個五花大綁外加膠布封嘴的齊默恩。如果說她現在對他已經絕望,那麼麵前的伊斯特·海勒就像個陌生人。
“為我幹杯好嗎?”伊斯特站起身,端起麵前的瓷杯,臉上現出一個帶著苦味的複雜笑容,“就當是最後的告別吧!”
佛手柑的芳香伴著蜂蜜的清甜在空氣中散開,兩人舉杯,輕碰,飲盡。
將杯子放下,伊斯特繞過小圓桌來到她麵前。安卓雅皺起眉,一陣疲累感湧上,身體微微晃了晃。
“Ann,”他用一種溫柔至極的口氣喚她,“我一直以為,隻要給你時間,你終究會愛上我,就算不愛我,也絕不會愛上其他人……我錯了。但是,另外一件事,你也弄錯了。”
身體愈發覺得沉重,似乎一種奇異的粘稠感遍布從指尖到腳趾的每一寸肉體,連眼皮都開始覺得疲乏。怎麼回事?寒意從腳底竄上脊背,安卓雅倒抽一口冷氣。
“……屬於我的東西,我絕不放手!沒有人能從我手中搶走你……Ann,你明白嗎?”伊斯特·海勒微笑,那笑容使他看起來年輕,甚至有些孩子氣,但他那雙深邃的藍眼睛,像湖水一樣透出一股寒氣。
雙腿已經支撐不住全身的力量,撲通!她跌坐回椅中,眼睛立刻看向桌上空空的白瓷杯,伯爵茶!
“你真的很聰明哪!”伊斯特居高臨下地看著她,“隻是還差那麼一點點。沒錯,肌肉弛緩劑——非常簡單。”
在安卓雅去拿止血貼的時候,十劑肌肉弛緩劑都可以趁機放進伯爵茶裏,伊斯特的深謀遠慮……寒氣冰冷流過心髒。靜默良久,她現在對他已經幡然改觀,她終於了解他溫和的外表其實隻是一種職業性的麵具,就像醫生的白袍和律師的假發一樣毫無意義。
安卓雅用力抬高頭,這一點點動作已備感艱難,但她依然用最冷漠不屑的眼光睨視著麵前的男人。
“不準這樣看我!”伊斯特果然被激怒,他撲上來一把揪住她的長發,如金紅色瀑布般的發絲被他緊緊攥在手中,“你不知道求饒嗎?你現在難道不應該求我愛你嗎?”
安卓雅想冷笑,可惜沒有力氣。怎麼大家都是戴著麵具的嗎?她自己、齊默恩、伊斯特……那又怎麼樣呢?就算那麵具之下是惡魔、是凶犯、是狼人,這個世界也不會有什麼改變。心底生出深深的厭倦,而非恐懼,強暴她?或是幹脆殺了她?人果然是世界上最醜陋的東西,如果真的存在上帝,而上帝的確是按照自身來創造子民的話,末日審判真是值得期待……
她不能說話,然而那如同冰雪般毫無感情也毫無懼色的眼神同樣可以表達很多東西,至少讓伊斯特突然冷靜下來,嘴角現出一絲詭譎的笑意,“……Ann,你好像一點也不害怕。也對,這才是令我傾慕到不可自拔的安卓雅啊……最高貴、最美麗的獵物……”
笑意從嘴角擴大,摻入些微冷意,一直延伸到藍眼睛裏,那份冷意遞傳到安卓雅心底。仿佛被一條毒蛇死死盯住的僵直感,令她不由自主一陣惡寒。
麵前的伊斯特·海勒,在紳士麵具被揭下之後,這具軀體似乎散發出某種獸類,不,爬蟲類的氣息。他伸出舌頭輕輕舔了一下嘴角,安卓雅覺得背上有冷汗流下……這是伊斯特·海勒嗎?他到底想幹什麼?
“被其他肮髒男人汙染過、不再純潔的身體……”伊斯特伸手撫過她的長發、臉頰,滑落到肩、臂,然後抬起她的手背,出神地凝視,“但是,還有血液……聖潔的血液,生命的精華,最重要的,這是屬於我的……我最想得到的。”他看著白皙的手腕處微微脈動的青色血管,聲音有一點喘息,喉嚨深處湧上的饑渴淹沒了他的眼神。
安卓雅幾近窒息,這……這是伊斯特·海勒,他說的話,他的行為,難、難道……
“Ann,你知道嗎?我一直想和你分享鮮血的香甜。那幾個女人雖然醜陋,但血液卻同樣不可思議的甜美,我們本來可以一起成為神……”
很久以前,安卓雅曾經讀過一篇到剛果傳教的牧師寫的文章,他說遇見一個叢林部落成員,看起來一點也沒有不對,直到那人開口笑。他的牙齒全部挫成尖形,他是食人族。
那就是現在的伊斯特·海勒。他抬起頭,開口笑,他的笑容讓她的血頓時都涼掉了。
“……然而你背叛了我,Ann,再也沒有資格成為我的同伴,卻會是最好的祭品……啊,你終於害怕了嗎?在後悔嗎?”
她眼中的窒息感退去,取而代之的是震驚與不敢置信,碧眸驀然睜大,虛軟的手指輕輕顫抖,竭力克製著心頭的狂喜。
伊斯特·海勒,一切一切的答案。
齊默恩!他不是凶手!不管他為了什麼而儲存血液,他不是凶手!他接近她,他愛她,不是為了取得鮮血!
生命突然重新變得鮮活,仿佛燦爛陽光刹那射進冰寒地獄……然而眼前的未來,卻是漆黑的死亡深淵,這一戲劇轉折有如一場黑色幽默……被困在臥室裏的齊默恩,客廳裏動彈不得的自己……
手腕處傳來微濕的觸感,伊斯特吻了一下。安卓雅沒有睜開眼睛,她已無力控製自己哪怕最纖細的肌體,然而神誌卻無比清晰,過往歲月閃電般從心頭掠過,那個人的一笑一怒、一舉一動、一言一語……尚未品嚐出滋味,幸福已稍縱即逝……
伊斯特放開她的手,直起身,獻祭儀式即將開始。
某一日,安卓雅心中微笑地想起,那時她還未愛上他,他們在劇院門前相遇,齊默恩引用了一句十四行詩:別讓寒風凍著了五月珍貴的蓓蕾,因為夏日的生命太短促……
尖銳的硬物抵住頸部,刺痛感從皮膚傳至大腦。
“隻要輕輕用力,鮮紅的血液就會噴湧而出。雪白與瑰紅,這是世上最美麗的畫麵……”興奮的喘息聲在她耳邊嘶嘶響起,像眼鏡蛇,“你不能親眼目睹真是可惜,Ann,現在我要開始了——”
“啊!”叫聲尖利,驚怒交加。伊斯特·海勒似乎猛然被什麼東西襲擊,頸部皮膚上尖銳的觸感一下子消失了。
“嗚!”
“砰!”
危急時刻,吸血怪貓路西華耀眼登場!
伯爵夫人!不知從哪來的力氣,安卓雅拚命張開眼,入眸的是伊斯特踉蹌撞到旁邊的小圓桌,花瓶與瓷杯翻倒,紅玫瑰四處散落,白色暹羅貓輕巧地躲過茶杯的碎瓷片,對著狼狽的伊斯特炫耀般地“嗚”了一聲。
臥室門依然緊鎖,這位路西華大人閣下是怎麼平空出現的?安卓雅擔心之餘不得其解。
眼角看到一隻針筒滾落地上,片刻間伊斯特·海勒已重新站穩。安卓雅的心猛然提到嗓子眼,方才伯爵夫人趁其不備偷襲,才令伊斯特失去平衡,可是一隻貓怎麼會是一個強壯男人的對手!
果然,伊斯特·海勒伸手去捉暹羅貓,臉帶怒色,他怎麼也沒想到會有一隻寵物貓衝出來打斷他的“儀式”。然而這隻貓的動作極為靈巧,跳來跳去,轉了幾個圈,他連貓尾巴毛都沒能摸到,自己反倒累得微微氣喘。
伊斯特突然站定,臉上的惱怒被一抹冷酷取代,麵對他的安卓雅頓時一驚,糟了!眼前一閃,伊斯特手裏已多了一把手槍,黑洞洞的槍口直指暹羅貓。
格蘭探長有一點說對了,他聰明能幹,計劃得非常周到,很少犯下錯誤。槍支會帶來一係列麻煩,但是,它的確能夠輕而易舉解決一切計劃外的意外麻煩。
快跑!安卓雅心中發出無聲的大叫。就像突然出現一樣平空消失啊!她祈禱。
暹羅貓顯然沒能聽見她的祈禱,反而躍上吧台,停下來,以一種挑釁的神氣注視著槍口。
砰!
路西華大人閣下渾身一震,搖了一搖,頹然倒下。
空氣中彌漫著火藥的氣息,被擊中的貓軟軟地趴在吧台透明的玻璃台麵上,一動不動,毫無聲息。滿意地籲了口氣,伊斯特·海勒垂下手臂,走到動彈不得的安卓雅麵前,俯視那雙仿佛燃燒著綠色火焰的瞳孔,冷笑。
“一隻貓倒能讓你憤怒成這個樣子!Ann,我曾經那麼愛你,你卻無動於衷,我還以為你的血是冷的呢!”
她瞪著眼前這個凶手,如果能動,她一定毫不猶豫打碎他的腦袋為伯爵夫人報仇!
“……如果倒在你麵前的是齊默恩,你會有怎樣的心情?Ann,我可真的很好奇啊……他居然真覺得自己可以從我手裏把你帶走呢!你這是什麼眼神?以為奇跡會出現嗎?”
安卓雅的雙眸,在一瞬間充滿驚異與不可置信,喜悅與憂慮同時翻騰在翠綠色的瞳眸裏,仿佛身處地獄火焰灼烤的人突然見到一縷天堂的陽光。
背上寒毛一根根豎起,心生狐疑的伊斯特·海勒終於察覺到身後詭異的平靜似乎醞釀著什麼非同尋常的東西,下意識握緊手中的魯格,他小心翼翼、緩慢地轉身。
齊默恩雙手插兜,姿態悠閑地站在大開的臥室門口。
一直麵對臥室的安卓雅看到了全過程,似乎隻在眨眼之間,齊默恩便無聲無息地出現在那兒,他身後是仿佛無風自開的臥室門和斷落一地的繩索。如果不是親眼目睹,她一定將之歸於幻覺。他怎麼可能近似神跡般出現呢?難道這一切都是在做夢?
“嗨!”齊默恩對著目瞪口呆的伊斯特點點頭,“晚上好,我是奇跡先生。”
伊斯特反應很快,他迅速舉起槍瞄準齊默恩的胸口,保險已經打開,隻要輕輕一扣扳機……
“你表演完了嗎?”齊默恩對槍口視若無睹,彬彬有禮地問。安卓雅看看槍又看看他,焦急如焚,心驚膽裂。齊默恩注意到她擔心的眼神,向她微微點了點頭,柔聲說:“拉薇妮亞,你看著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