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月後。
獨孤靖提著個酒壺,仰頭灌了一口,跌跌撞撞走了幾步,“撲”,摔倒在雪地上。
他撐了幾下,沒有爬起來,索性鬆手趴在雪裏。
多年來他刻意遺忘的前塵往事此刻一一浮現腦海:他與師妹瞞著師父私定終身,偷嚐禁果,花前月下,海誓山盟。可是師父亂點鴛鴦譜,臨終前竟將師妹許給大師兄。師妹不敢違抗師父遺命,終日悲悲切切。他思慮再三,決定去找大師兄攤牌,一推開門,竟看見師妹衣冠不整地躺在大師兄床上。他嫉恨如狂,當下便找大師兄拚起命來,大師兄處處避讓,結果被打成重傷。狂怒攻心的他正欲再補上一掌,卻見弱質纖纖的師妹飛身撲到大師兄身前,竟願代他承受一掌。他收回掌力,卻反手打在師妹臉上,然後頭也不回地走了。
他告訴自己,這兩人已從他的生命中消失,不論他們生也好,死也好,好也罷,賴也罷,總之再與他無關!
可是,為什麼會這樣呢?師妹為什麼會受這麼多苦?大師兄呢?他們不是夫婦嗎?為什麼不照顧她?難道他死了嗎?
獨孤靖悚然一驚,莫非當初大師兄重傷不愈,竟就此死了?
不會的!大師兄內力深厚,哪裏這麼容易死!定是另有隱情!那耶律明珠難道真是自己骨肉?不會的!那小妖女為了逞一己之私,什麼事情做不出來?不會的!絕不是這樣!自己絕不會做出這樣滅絕人性的事!定是他們的錯!是他們對不起自己!
“啊啊——”獨孤靖仰頭狂叫,猛力擊打地麵,雪花四處飛揚。
家樂與龍郅走出營房,看著地麵的身影,相視搖頭。
家樂身上的毒已經解了。她料得不錯,隻要挺過那一關,那麼毒性便可自行消除。雖然痛苦,雖然難熬,但隻要過去,便一切都雲淡風輕,秋水無痕。
隻龍郅身上卻疤痕累累,全是牙印,深深淺淺,交錯重疊。他常指著牙印打趣說:“這些便是愛的記號。牙印越多,表示你愛我越深!啊喲,小生到底好在哪裏,竟讓你愛到這種程度?”
家樂每每感動得說不出話來。這些話原是該自己說的,卻讓他搶先說了。
獨孤靖此時已平靜下來,將臉整個埋進雪堆裏,半天沒有呼吸之聲,怕是想憋死自己。
龍郅上前,將他拖進營房,隨便扔在地上,還拍了拍手,道:“醉死算了!”
這兩月來他倒挺清閑,邊界戰事平靜。遼國此時正在內訌,朝中之戰如火如荼。耶律洪都弑父奪位,耶律臻舉兵造反,卻兵敗垂成,滿門抄斬。耶律洪都忙於整飭內政,雖野心勃勃,卻也無暇入侵他國。
龍郅擔心耶律洪齊的安危,派了一名探子去遼國京都打探他的消息,此時尚未回營。
“報——”一名守兵前來通報,“探子周成回營,正在門外候命!”
“快叫他進來!”
周成身著遼服,一身疲憊進了營房,抱拳道:“報告參將,屬下已探得耶律四皇子的消息!”
“快快道來!”
“耶律四皇子尚未公開身份,在六王耶律兆手下做一名侍衛,兩人密謀共舉大事!”
“好!”龍郅點點頭,“知道他尚安全我就放心了!”見周成欲言又止,問,“還有什麼?”
“屬下還探得一個消息,是耶律四皇子親口告訴屬下的。”
“什麼?”
“耶律明珠又回去了!這次耶律臻起兵失敗,正是她告的密!現在她在耶律洪都手裏,被囚禁起來了!”
“這又是為何?”龍郅不解,既告密為何還會被囚?
“耶律洪都要收她入後宮為妃,她誓死不從。耶律洪都下令三日後若仍不從便將她處死!”
爛醉如泥的獨孤靖忽地從地上一躍而起,說:“我要去救她!”便大步出營。
“等等!”家樂追上去,“我也去!”
“我們一起去吧!”龍郅也跟在後麵,“畢竟她是我堂妹!”
遼皇宮內苑。
耶律明珠一身華服,斜倚床榻。身邊圍了五名宮女隨侍。
這五名宮女個個身懷絕技,武藝高強,宮外又圍了一圈勇猛的帶刀侍衛。她身上的一應毒物都被搜得幹幹淨淨,以她的那點微末功夫,自是插翅難逃。
但她也沒想過要逃。生有何歡,死又何懼。她早已不在乎了。
“皇上駕到!”
耶律洪都大步進來。不可否認,他高大俊帥,是個難得一見的美男子,但那又如何?她根本不屑一顧!
“你考慮清楚沒有?”耶律洪都站在床榻邊俯看她,氣勢萬鈞。
“除非我爹爹複活!”她冷冷地答。
“你既不想你爹死,當初又為何要告密?”
“這是我跟他之間的過節,他是生是死當然由我做主,你又憑什麼處死他?”
“哈!我憑什麼?”耶律洪都覺得好笑,“我是一國之君,他這樣的亂臣賊子我當然要處死了!”
“一國之君?”耶律明珠緩緩站起來,“在我眼裏不過是一坨狗屎!”
“你!”耶律洪都揚起巴掌,正待打將下去,卻停在半空。她似乎有意激怒自己好速速求死。不會的!雖然三天期限已到,但他不會讓她那麼容易死去!
他緩緩放下手,重又現出微笑。
一太監匆匆趕來,進門拜倒:“參見皇上。六王爺在前殿候駕,說是有軍機要務麵呈聖上!”
耶律洪都一頷首,吩咐五名宮女:“好好看牢她!”便匆匆離去。
空氣中漸漸彌漫一股沁人的幽香。
耶律明珠閉上眼,仰頭深深吸氣,妖豔的臉龐浮現若有若無的微笑。
她來了!
她果然還活著!
可她為什麼要來?難道她不恨自己嗎?還是她想把自己捉去慢慢折磨?不!不會!她永遠不會做這種事!她的心比天地還寬闊!
一滴淚滑落眼眶,然後又是一滴。耶律明珠不住地流淚,她的心好痛,幾乎令她窒息。
五名宮女察覺不對勁,立即屏住呼吸,一人上前製住耶律明珠,另四人飛身撲向四扇窗戶。
窗戶推開,守在外邊的侍衛竟都已倒在了地上。四名宮女大驚失色,又迅速退後,將耶律明珠團團圍在中間,神色戒備。
香氣愈漸濃鬱,吸進去卻並無半點不適,隻覺詭異非常。
門輕輕被推開,環佩丁冬,一位身著宮裝的美人施施然走了進來。
耶律明珠美目忽地瞪大,秦家樂?
“你,你為何這副打扮?”
“我為何不能這副打扮?”家樂微笑眨眼。事實上是——不這副打扮能進得來嗎?
她一步一步緩緩靠近,從來就隻素麵朝天的臉此時經過精心勾勒,竟嬌豔嫵媚起來,與平日相去何止千裏!
站在前麵的兩名宮女突然出手,家樂側身避開,一揚手,一團粉霧飛向兩人麵門。兩宮女雖迅速屏住呼吸,仍不可避免地吸進一點細微毫末,立即頭暈目眩,撲通倒在地上。
“你瞧!”家樂斜睨著耶律明珠笑道,“不隻你會使毒,我也會!隻不過你的毒讓人致命,我的卻不傷人!”
剩下的三名宮女挾持耶律明珠退後,一人問:“你是誰?”
“我是秦家樂呀!”家樂仍笑咪咪。
耶律明珠聞言不由啼笑皆非,天哪!誰知你秦家樂是誰。
家樂粉麵含笑,步步進逼,宮女們心下忐忑,一步步後退。忽然家樂抬手直指挾持耶律明珠的宮女身後,瞠目驚呼:“不要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