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堂、日常匆匆趕來,大驚失色地望著沙天捷雙膝下跪,懷中緊緊摟著潘塵色,臉埋在她的頸項中。隻看一眼,他倆便看出,她已經死了。
怎麼會?震驚地相互交換一個眼色,他們倆剛想進去,卻被猛然抬頭的沙天捷震懾在門外。
他雙目雖然是看著他們,卻又像是什麼都沒有看見。一滴、兩滴、三滴……無色透明的液體滴落在潘塵色的臉上,那是他無聲而絕望的心。
是不是越想珍惜的,往往……都最容易失去?
她,到底還是離開他。
而這次,是——
永遠。
似夢非夢,似醒非醒。
有人在叫……很淒厲地叫……那聲音使得她的心顫抖而痛楚,幾乎能清楚看見大叫之人的痛不欲生,像失掉什麼最重要的東西般……
腦中有畫麵閃過——
一個美麗,卻還帶著三分稚氣的少婦,淺笑著抱著一個奶娃兒。奶娃兒長得粉妝玉琢,很是可愛,小嘴笑著,雙手搖晃著去捧少婦的臉,少婦臉上的笑意更深,她在奶娃兒的臉上“波”地親上一口,逗得奶娃兒格格直笑。
畫麵淡去,然後又清晰。
還是那個少婦,年紀已有增長,隻是美麗仍舊。一個七八歲的男孩子拉著她的衣袖,漆黑的眸子裏滿是笑意,他執意拉下比他高的少婦,少婦頗為無可奈何地笑著坐下,而那男孩子先是在她的臉上吻了一下,趁她微愣之際,又變出一根玉簪來,討好似的說著什麼。
這是生日賀禮……
並不能聽見他們在說些什麼,可是……為什麼自己卻能知道那男孩子說了什麼呢?她恍恍惚惚地想。
畫麵又淡去。
這次看見的,卻是江風凜冽的江邊。風那樣大,她似乎都能聽見江邊一倚一站那兩人被風吹得啪啪作響的衣衫——那個少年轉身走到因無力而倚在巨石上的女子麵前,輕輕說著什麼,然後吻了那女子……
最後的畫麵,是一個穿著月白色衣衫的年輕男子轉過身來,用他憂傷而深邃的眸子看著她,向她一步步走近,然後輕輕開口:你生,我生;你死,我死……
那目光和那如誓言般的話語令她的心像被什麼重擊一下——
“不……”不要,她不要他死……
緩緩睜開眼眸,入目卻是白色的紗帳——
思緒一時間有些混亂打繞……可是半夢半醒間見到的那些畫麵讓她的腦中隻有一個名字:“令兒……”
不是不要他,不是不為他心傷心痛,隻是因為她不能要嗬,“你在叫我嗎?別怕,我就在你身邊。”輕輕的話語響在她耳邊,半轉頭,看見的就是心中所想人兒的臉——
他臉色真差——這是第一個想法,“你生,我生;你死,我死。”那話語又回響在她耳邊,卻是夢中他的誓言。
“我不死……”她艱難地道,卻看見他怔怔的眼,“我不死,我要陪你……”手一點點抬起,輕觸那張蒼白的容顏,“永遠……都陪著你……”這也是她的誓言。
沙天捷幾乎疑心自己是在夢裏。或者說,思念也會成狂——
意識在見到塵色屍身的那一刻起便已遊離軀體。隻想守著她,陪著她,不讓任何人打擾。
有人在說“節哀”,那是日堂還是日常?分不清楚……可是,節哀?沒有,他沒有哀傷,沒有心怎麼會哀傷?“報仇”?誰在說報仇?為誰報仇?是嗎,報仇?如果能讓她活過來……他可以報仇,隻是殺光天下人又如何?她也不會醒過來。
別再來打擾他們吧……讓幹擾的聲音消失後,他關上門,
將她抱起來,輕輕放在床上,然後摸出腰間防身的匕首……從今以後,他將永遠在她身邊。
“令兒……”隱隱地,他又聽見她叫他了。
他微笑回應:“你在叫我嗎?別怕,我就在你身邊。”他在她耳邊輕輕地道,卻愕然看見她睜開的雙眼。
她說什麼?
“我不死……永遠……陪著你……”
尾 聲
半年以後。
一座孤孤單單的墳墓,沒有刻碑。
一對男女站在墓前,沙天捷的手摟在潘塵色的腰間,望著壟起的黃土,眼中神色有些複雜。
墓中之人,曾經是他的朋友。曾經,也背叛過他。
“我想,他是真正把你當成朋友的。”潘塵色輕輕地道。如果沒有他那一顆令人假死的藥,她到現在也不敢正視自己的心。
沙天捷淡淡一笑,“我們走吧。”回身,卻看見遠遠走來一個人。
和潘塵色對視了一眼,他們沒想到會在這裏看見他。
“白先生。”潘塵色向來人輕輕頷首。
白先生看看他們倆。
“各人選擇了各人所選擇的,他,也該是含笑九泉的吧。”他看著那座孤墳。
“藥是你給他的吧。”沙天捷問。
白先生笑而不答。
“你也早知道會發生什麼事的,對不對?”包括苗之秀會死在聞京武給他的另一件任務中。
“愛上一個不該愛的人,真的是以死來解脫比較好嗎?”白先生卻不看他們,隻是自言自語。
潘塵色看著他,若有所思。
日堂和日常走過來,如果仔細看,可以看得出日常的腿微瘸。那是半年前因潘塵色的“死”而失去理智的沙天捷將他誤傷。
“爺,馬車已經準備好了。”日堂說。
潘塵色注意到,沙天捷的目光在日常的腿上多停留一秒。這件事可能是他心中永遠的痛。她更緊地握住沙天捷的手。很多事情,都是需要時間來慢慢衝淡的。
坐在馬車裏,她一直望著白先生的背影。他還站在那墳前。
馬車走得遠了。
潘塵色突然想起苗之秀曾說過,他那藥原本是為自己準備的。
那藥,可以讓人以為她死去,但她卻能聽、能感覺。她聽見了她“死”後沙天捷愴慟的呐喊,也感覺到了落在她臉上的他的眼淚……
苗之秀……是用他特殊的方式幫助了沙天捷吧?
一個為愛所痛之人,能想出來的,解決“不能愛”的方式。隻是,他心中那個不能愛之人,到底是誰呢?他說過,如果他對所愛之人說出“喜歡”,將是萬劫不複——
“在想什麼呢?”沙天捷溫柔地握住沉思中的潘塵色的手。
她抬起頭來微笑,“在想……”她輕輕地道,“我們其實很幸福。”
沙天捷攬她入懷,下頜抵在她的頭發上,“是啊!”能夠有她,此生無憾。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