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醫生從裏麵走了出來,“先生,你還不可以進去……”他看見西撒悶著頭就要往裏麵闖,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西撒根本沒有聽到他的話,他像夢遊一般,繼續向手術室走了過去。“艾倫,艾倫……”他低低地叫著,淚水模糊了眼睛。
“先生!”醫生有力地攙扶住了他,“你的太太很好,母子平安!恭喜你,一下子做了三個孩子——兩個兒子、一個女兒的爸爸……”
醫生還說了些什麼,西撒根本沒有聽進腦子裏。他耳邊縈繞著一個詞——“母子平安!母子平安!”
驀地,他跪在了地上,像個小孩子一樣,號啕大哭了起來。
艾倫平躺在病床上,蒼白的臉上寫滿了疲憊。
西撒靜靜地在門口站著,半晌,才輕輕走了進去,“艾倫,我……”
艾倫倏地張開了眼睛,“你走開,我再也不想見到你了。”她的聲音很幹脆,也很冷淡。
“可是,艾倫,你必須聽我說。我也不知道為什麼……”
艾倫側過身,麵向著西撒。西撒看見她陡然轉身向著自己,心花怒放了。“艾倫……”
“媽媽,我想看看孩子們……”艾倫的焦點不在西撒的身上。她專注地望著西撒身後的母親,好像西撒根本就不曾在房間裏存在過似的。
“艾倫,”林音微笑著,走了過來,“醫生說,寶寶們要在暖房裏待兩三天——他們性子太急了,還沒有完全足月。而你,還不能下地。”
“媽媽,那寶寶……”艾倫驚慌地欠起了身。
“放心、放心,我剛才看過他們了,健康極了。”林音趕緊穩住艾倫。
“真的?”
“真的,媽媽從來沒有騙過你,不是嗎?”
艾倫歎了一口氣,“可是,我還是想看看他們。”
“我抱你去看,好嗎?”西撒突然插嘴。
艾倫看也沒有看他,冷冰冰地說:“你走開,你在這裏,我很難受!”
西撒如行屍走肉般地從房間裏走了出來,空蕩蕩的醫院走廊寂寞得令人發狂。膝蓋已經僵直了,幾乎難以彎曲,但是他不覺得難受——所有的感官都隨著艾倫沒有感情的言語而關閉了。
不知不覺中,西撒來到了嬰兒房。天色已經暗下來了,嬰兒房外已經沒有了驚喜交加的父母們,西撒孤零零地站在玻璃窗外。
在此之前,西撒已經在護士的指示下知道了哪三個寶寶是他的孩子。但是,那時候,他根本一點心情都沒有,他的心思隻在艾倫的身上。他隻覺得那三個皺巴巴的小孩子幾乎和他一點關係都沒有。
現在,在寧靜的長廊上,隔著透明的玻璃窗,麵對著一個個靜靜沉睡的嬰兒們,西撒一眼就被自己的孩子們吸引住了。艾倫很能幹,生了兩個男孩,一個女孩。大兒子和二女兒是同卵雙胞胎,最小的兒子是異卵。老大和老二現在正在靜靜地睡著,粉嘟嘟的臉上浮現出孩子特有的祥和模樣。好像是營養都在他們身上似的,小三卻不同。他特別的瘦小,黑黝黝的、皺巴巴的,簡直就像一隻小猴子。與其他安靜的孩子不同,他很特別,沒有被周圍昏昏沉沉的氛圍感染,剛剛張開沒多久的眼睛滴溜溜的審視著這個未知的世界。
瞬間,西撒感到自己的臉頰上一熱。他哭了。當孩子們還在艾倫的肚子裏的時候,他就確定,他們的孩子會很漂亮。但是,他沒想到孩子們會漂亮得令他哭泣。現在,他隻覺得,自己的孩子是世界上最漂亮的,粉紅色的老大和老二是最美麗的,就連小猴子一樣的小三也是最漂亮的,一團雲霧堵住了他的胸臆,他用力抓住自己胸前的衣襟,他感到自己的心在和孩子們一起跳動著,全家人有著一種特殊的脈動——這就是血緣關係。但是,這脈動中還缺少一顆——西撒又想起了那沉穩、寬廣、溫柔的心跳。
“噗、噗、噗……”
西撒不可遏抑地淚流滿麵。
艾倫出院了。西撒靜靜地跟在她身後,回到了家。艾倫一言不發,徑直走上臥室收拾東西。西撒急了,“艾倫,你這是幹什麼?”
“我不住在這裏了。我不想看到另外一個金發女郎。”艾倫悶聲悶氣地說。
“艾倫,別使小性子好不好,你才剛出院,身體不好,又帶著三個孩子……”
“所以我才要走。我不想讓孩子們習慣你的存在。過兩天,我會去找律師的……”
“不!”西撒霸道地抓住了艾倫的手腕。
艾倫用力甩開了,挑釁地望著西撒。在她臉上,西撒又看到了艾倫久違的任性和灑脫。他明白了,艾倫已經打定了主意。
西撒垂下了頭,“你別走,我走。”
西撒租下了一間小公寓,開始了單身漢的生活。乍眼看去,他的生活很規律:早上很早就起床了,然後去訓練;晚上吃完飯就去睡覺。可是,西撒卻經常失眠。多少個夜晚,他獨自望著天花板,似睡非睡地熬了過去。艾倫沒有食言,分居協議書早就擱在了他的信箱裏。他像避毒蛇一般把那幾張薄薄的紙深深地鎖了起來。
雖然羅馬隊再次蟬聯聯賽冠軍,全隊上下為之雀躍;雖然世界杯即將開幕,所有的意大利國家隊隊員們躍躍欲試……但是西撒就是高興不起來。沒有人的時候,他總是在發呆:呆呆地想艾倫;想壯實的大兒子、健康的二女兒、瘦小的小兒子;有時候,他甚至思念起艾倫的母親——林音。他用瘋狂的進球來麻醉自己,可是,球進了,他呢?他依然徘徊在婚姻的大門外。
一個月過去了,明天,三個寶寶就要滿月了。西撒魂不守舍,痙攣地抓著自己的手機,他好想打個電話去聽聽艾倫的聲音。哪怕就是一個語氣詞也好。因為,他後天就要隨國家隊一同去封閉訓練了。
終於,他拿起手機,撥通了那個號碼。鈴聲響著,他屏住了呼吸——
“喂?”西撒像泄了氣的皮球一般,軟軟地攤在了沙發上。不是艾倫,是她的媽媽。
西撒正想放下手機,林音說話了:“西撒,是你嗎?”
西撒很愕然,半晌才明白過來,艾倫把家裏的電話換成了來電顯示型的。“啊……是我,艾太太,她……她好嗎?”訥訥地,西撒終於開了口。
“她還好,身體複原得很快。不過,一個人帶三個孩子還是很吃力的,所以,她瘦了許多。”
“那、那、那……”西撒說不下去了。胸臆間沉甸甸的。
“西撒,明天是孩子們的滿月。我們中國人很重視孩子們滿月的,你……你回來看看吧。”
“那她會不高興的。”在這個月裏,西撒經常在艾倫門前徘徊,就算是從窗戶裏看她們母子一眼,西撒也就滿足了。可是,隻要艾倫一發現西撒的影子,她就會毫不猶豫地把窗簾拉上。
“你靜靜地來看看孩子們吧。我給你開門,她不知道的。就算是知道了,又怎麼樣,你是我請來的客人。”
西撒的喉頭哽住了。
“西撒,”林音想了想,又說,“你老實告訴我,那天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你給了一個解釋吧。”
西撒長歎一口氣,無奈地說:“我實在沒辦法給你解釋。雖然聽起來很荒唐,但是,我就是不知道那天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電話那頭沉默著。西撒的心情緊張了起來,他試探著問了句:“你不相信我嗎?”
“不,”林音笑了,“有時候,沒有解釋反而是最好的解釋。”
西撒鬆了一口氣,“謝謝你,媽媽。”他第一次稱呼林音為“媽媽”。他越來越像中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