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十章(1 / 3)

“香主,兄弟們來幫你!”藍影衝到燕蘊詩跟前,正是何青衣。原來她的馬兒雖然受驚逃出了穀口,不過卻尋著來路找到了丹心旗的大隊人馬。

“好,隻是來的人太少,恐怕擋不住這陣勢。”燕蘊詩見丹心旗的人忽然趕來相助,一麵連連叫好,一麵暗裏著急:逃不出去固然令人惱火,但逃出去後,宋襄的處境隻怕更加讓人惱火!

“不要緊,擒賊先擒王,先捉住那頭兒再說。”何青衣傲笑,接著撲向場中,朝胥將軍殺去。

戰陣殺敵自然是兵多將廣者有利,可是若論短時的肉搏,一般的兵勇哪裏比得過這些刀頭舔血的江湖人。沒過多久,在丹心旗弟子的協助下,何青衣輕易地擒住了胥將軍。一幹人又以他為人質,順利迫退了食月人馬,帶著宋襄和莊思勉強逃出了穀。

拖著胥將軍又跑了一陣,已經接近青沙井驛站地段,卻害怕再撞到大隊的食月軍隊,不敢再行大道。何青衣把大夥引到一處事先找好的廢礦坑,那裏尚存幾間破屋子,正好供大家歇腳。安頓好後,胥將軍已經沒有利用價值,正想殺掉,宋襄卻道:“我有話對他說。”

“他都是快死的人了,難道你還指望他救你?”何青衣不禁冷笑。

“我不指望誰來救我,隻希望你暫時不要殺他。”宋襄道。

“咦?”何青衣聽他話語不複先前的囂張,反常地不與她賭氣,不禁有些意外。

燕蘊詩朝她搖了搖頭,示意由他去。何青衣遂讓開一條路,等他從身邊過去。

宋襄徑直走向胥將軍,道:“我出來的事,在食月本不是機密。你在青沙井見到驛站被破壞,為什麼就會聯想到我回來,並且有意外?”

“我……”胥將軍知道現在已經由不得他不說,垂頭歎道,“有人不願意你將信送到王的手中。”

“誰?”宋襄的眼皮顫了一下,瞪著他。

“是你的師傅,咱們的大國師!”胥將軍道,“王想和中原人罷戰……”

宋襄點了點頭道:“不錯,這個一開始我便知道。”

“可是你的師傅原本是不知道的。”胥平苦笑道。

食月的國師本來準備用那信來鉗製劉鈞和柳江南,可是他想不到食月王早準備用劉鈞的信做文章,作為討好王朝的一個籌碼,將石河血戰的責任全推到劉鈞身上。但如此一來,以宋襄師傅大國師為首的主戰派的計劃就會落空。為了事情按照他既定的方向發展,大國師不得不擅自命令出兵。但那信一日還在,食月國王主戰的決心就會搖擺不定,而他的師傅唯恐宋襄身受食月王的養育大恩,會不惜一切地將信送到王的手中。所以他派人找尋宋襄的下落,想趕在信送到之前毀了它。這就是為什麼宋襄他們會在驛站遇襲的原因。

真相水落石出,卻讓宋襄手足無措。若他將信送到食月王手中,那就等於對其師的背叛;若是按師傅的意思,將信毀了,卻辜負了食月王對他的恩情,更會再次促成兩國的戰爭。但無論他怎樣選擇,他的下場都不會好。因為大國師在食月是真正擁有無上權力的人,而食月王的耳根子卻是軟的!

胥平似乎感到有些慚愧:因為貪功心切,想搶回信而不顧宋襄的生死。現在反而要靠宋襄來保他的命,所以也不好意思再說下去。

宋襄擺了擺手,拍拍胥平的肩頭,黯然退開數步,轉身走向破屋。走到燕蘊詩身邊時,忽道:“你心中沒有綱常,我心中也沒有;你心中有家國,可我仍然沒有。若我一無所有,做了無家的浪子,你願意陪我嗎?”他似乎知道她的答案,所以不聽她回答,慘然一笑,轉身向破草棚中走去。

她望著他孤寂的背影,無奈苦笑。

不敢說同情,更不敢說什麼悲憫,因為她自己的處境也不會比他更好,可是看到他此時的模樣,她為何為他覺得心痛呢?

她感覺自己已經可以清楚地分辨宋襄與柳江南這兩個除了樣貌以外,截然不同的人。

“他是丹心旗的敵人,也是王朝的死敵!”何青衣道。

“不能殺他,他可以為石河一役的陰謀作證!”燕蘊詩道。

“好,這是你替他將功贖罪的唯一機會。既要去,就快!兩國馬上要開戰了,我押著他等混亂時混進關。”何青衣道。

“隻好如此!”她道。再看了一眼蜷伏屋中一角的宋襄,毅然邁出房門,飛身躍上馬背,揚鞭策馬而去。誠然,她是為了替王朝死難之士複仇,但又何嚐不是為了替他贖罪。隻是他能明白嗎?

他撇了下嘴,覺得口中有些酸澀的味道,好像還有別的東西。他忽然笑了,衝門外的人大叫:“何姑娘、何姑娘……”

第一次這麼客氣地叫何青衣的名字,還叫了這麼多聲,讓何青衣不禁驚奇。

“你要做什麼?”何青衣蹲身看著他道。

“沒有!”燕蘊詩已經搜走了他身上的信,他再也不必送信了,還有什麼好做?

“哼!”何青衣轉正欲走,他忽然又道,“有!”

“有還是沒有?”何青衣厭惡地看著他,罵道,“一次說完!”

“我想……見見莊思,和她說說話。”莊思才是他現在唯一信任的人。

“好!”

“雙燕飛,雙飛不隻棲。銜春歸柳巷,弄水出花溪。驚風起,雙燕離,一雄複一雌,一東複一西。含啼悲宛轉,顧影複差池。青天一萬裏,遙係長相思……”

歌者立於鞍馬之上,抱琴按弦遙睇前方數丈外舞劍的女子。

隻見她抬手間劍氣淩厲、光影交疊,織出一片綿迷的網,逼得對手空有招架之力。

如瀑的黑發隨著她每一次絕妙的旋身化做萬千條絲絡。

劍網青絲,劍網情絲!

就算是死亡的驚怖與殘存在空氣中的血腥,在歌者的眼中一樣也顯然那麼美妙,難以言傳。

在殺伐中唱著如此不和諧的調子,好像已經成了他的習慣。在石河如是,在青沙井也如是。

舞劍的女子,隻差一點便能完成了她的動作,一次不客氣地殺光他身邊所有人。但是他並不著急,也懶懶地不想出手。隻是在想,這首曲唱完了,下一首應試唱什麼呢?

他很想唱出一些什麼來,來打動這個美麗的女子,可是他曾經的選擇,好像已讓他現有的想法永遠落空。就像他最初所唱的那樣“望雲去去遠,望鳥鳥飛絕”!

“長相思,淚潸潸,芙蓉落盡凋秋蘭。深深水,高高山。鴻雁那能度,鯉魚空複還……”

“砰——”最後一個重物倒地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歌聲。

他鬆開琴弦,抱琴下馬。仍然豎抱著那張琴,像六朝時代的士大夫抱著玉圭一樣的小心。

那琴叫“攝魂”,琴中原來藏著一幅他用來作為定情信物的畫。那畫中畫了一名美麗的女子,她將是他此生最愛的女子。那畫名叫——琴中有誓。

不過,現在畫毀了,琴中空空如也。

記得他對她的愛,是從彬城阮宅的某日開始。那時候他背對她的房門,正彈著這“攝魂”、唱著長相思。而她對他的愛也是從那日之後,一點一滴地消失了。

是誰注定了人世的苦難:生、老、病、死、愛別離?

他將詛咒他,讓他也永遠不能和心愛的人在一起!

踐踏足下的紅泥白骨,他以一種極其輕緩而悲壯的步伐走向她。邊走,嘴角卻漸漸泛起了笑意,那笑和那日在彬城阮宅門口時一樣。他含笑說:“姑娘就是如此報答柳某的救命之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