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篝火燃起,把天上的月亮也映成淡淡的紅。
少女們都穿上最華麗的衣裳,銀光閃閃,美得醉人。叮咚的鈴聲隨著腰肢的扭動響起,而比這銀鈴更清脆的則是她們在風中傳播開來的笑聲。
老人們三三兩兩圍坐在一起喝著酒,年輕人忙著跳舞對歌,熱鬧的場麵,隻有一個人的心情是跌落穀地般的黯然。
龍千裏遠遠地坐在邊角,內心疲憊不堪。
對唱情歌的聲音陣陣傳來,落入耳中,內心越發苦悶。黯然的目光追隨著阿七,複雜的凝望裏包含著各種各樣的感情。
她站在火堆旁,和龍鳳在說著什麼,相隔太遠,他聽不清,隻是看到她對著龍鳳在笑,笑得那麼明豔、美麗。
他強迫自己低下頭,強迫自己不去看她,可是,又忍不住,生怕在眼睛捕捉不到的一個刹那,阿七他就會突然消失。
火旁的紅十一,正在被龍鳳強迫學跳當地的反排木鼓舞。
“我真的不行!”她百般推卻,人有適合的事情和不適合的事情,而紅十一就屬於絕不適合跳舞的那一種。看別人跳很是好看,歌舞並進,五體皆動,舞姿粗獷奔放,灑脫和諧,具有剽悍性格,又如行雲優美。但是她要跳的話,大概和猴子起舞不會有任何區別,休想讓她在這麼多人麵前出醜。
“非常簡單,很好玩的,”龍鳳似乎很開心,拉著她的手往人群中拖,“我教你,一學就會!”
“龍鳳,你幹嗎忽然對我這麼熱情?”紅十一小心而懷疑地瞄著她,千萬別是看上她這個女扮男裝的美少年吧。她可不想欺騙她的感情,那是會遭天譴的。她這個可憐的騙子早就深受其害,嚐到苦頭了。
“對你好一點兒,你就自做多情啦。”龍鳳毫不臉紅地衝她扮個鬼臉,“你少臭美了,告訴你,我是石鳥的未婚妻!”“喔……”發出一聲了然的感歎,紅十一點點頭,是因為她幫忙采回雪蓮救了石鳥,龍鳳才會感激自己吧。
“喔什麼喔!”龍鳳興衝衝地拽住她,“去跳舞!”
“我真的不行啦——”紅十一發出近乎淒厲的慘叫,被龍鳳一步步拖著走,那架式活像是拉她去火焚。
“阿鳳,”龍千裏適時走過來,“我和阿七有事要講。”
“有事?”龍鳳惋惜地放開她,“好吧,放你一馬。”
如此接近地望著紅十一,龍千裏的臉色映著火光,顯得陰晴不定。
“你去哪兒了?”她睜大黑圓的眼瞳,“我都找不到你。
“我……”他苦笑一下,“我有些熱,在一邊吹吹風。”是啊,真的很熱呢,內心充滿著嫉妒、壓抑的苦戀,好悶。
“哦,”她不疑有他,“對了,你說有事和我講,是什麼事?”
“什麼事也沒有,”他坐了下去,“不那樣說,你現在就被龍鳳拖去跳舞了。”
“哇,你騙人!”她心直口快地喊出來。話一出口,自己卻不自在了起來。
“是啊,”少年側過頭,枕在自己的手臂上,幽幽地望著她,“是我騙人……”
“千裏,你怎麼了?”她望著他心裏忽上忽下,跟著坐下,擠在他的身邊,他看起來有些不對勁,而她自己,也很不對勁。這樣被他盯著看,內心會泛起一陣漲漲的熱。不自在地掀了掀衣擺,就像千裏說的,這個夜晚,太悶熱了。火焰的緣故嗎?還是……
“你不喜歡跳舞嗎?”他問,轉移了話題,要暫時逃避那些讓他心思煩亂的事。
“是沒有那種天賦。”她托起臉頰,手肘放在屈起的膝上,歎了口氣。
“為什麼歎氣?”他小聲而執著地看著她。
她癡癡地回望著他,其實,她並不是真的那麼討厭跳舞,她隻是沒有那種心情。少年堅決說著要殺紅十一的那一幕還在眼前浮動,與這個歪頭看她的可愛表情相互重疊錯落,讓她不由得就會想歎氣。
“阿七,你不舒服嗎?”看到她反常地陷入靜默,他忍不住內心的焦灼,就算在心底罵自己一百遍,為什麼這麼沒用,會愛上騙自己的人,也還是無法按捺對她的感情。
“沒有……”她用力地微笑,無聲地微笑,這是懲罰,誰叫她騙了他又愛上了他?
“沒有呢!”她拍拍衣服霍地站起身,一瞬間,作了什麼決定般,有種豪氣幹雲的瀟灑,她決定了!忍耐著壓抑著內心的不甘和疼痛,做千裏的好朋友,做千裏的好兄弟,因為——她喜歡千裏!
傷害自己,為了不傷害另一個人,在她紅十一的生命中,還是首次作出這樣的決定呢。對啊,望著少年,她掩飾流淚的衝動……
“龍鳳!”她踮著腳,向龍鳳招手。
“要跳舞了嗎?”龍鳳笑盈盈地飄過來。
“不是,”她笑眯眯地道,“我要唱歌!幫我拿一件樂器來!”
鼓主的結拜兄長要唱歌呢。大家興奮地停下來看她,她故意站在離火最近的地方,讓火光映紅她的臉,讓火焰蒸發掉她眼中隨時有可能落下的淚。
“阿七?”龍千裏隱約覺得她有些不對勁,想問一問她是不是哪裏不舒服,而指尖才觸到她的衣擺,她已經飄然而去。
火焰炎炎,她懷抱一把三弦琴,揮手彈唱,把眼淚,把愛情,把她所有的煩惱都借由歌聲傳上九霄。若天有神明,就來為她的決心作證吧。
幽深的眼眸透過圍成圓圈的人群,透過明亮的火焰,遙望著那個改變了她的少年,千裏,千裏,她第一次喜歡上的人啊……
櫻唇微啟,傾訴衷腸:
“老天搞不定,命運我自己擺平!善解人意,百無禁忌。愛就會麻痹,不愛也沒有關係,稱兄道弟,不傷感情……”是啊,比起讓他得知真相從此遠離,不如就稱兄道弟吧。至少,至少,她深深地咬了下嘴唇,至少這樣,她可以和他在一起。
悠揚的歌聲,帶著陌名的感情,由她的心傳出,撞擊到少年的心裏。
那邊,少女依舊在淒楚地唱著,帶著斷腕般的決絕:
“……天不靈,地不靈,天下大亂發神經。你太入迷,我太清醒,十萬八千裏。我幹杯,你隨意,管它野火燒不盡……”
她與他本就相差太多,是正負兩極。她的狡猾,他的單純;她的隨意,他的敏感,他們是兩個世界中的人,卻偏偏邂逅戀慕。
“今夕何夕,隨心所欲,無事一身輕。雲淡風也輕。花飛花舞花滿天。色不迷人,人自迷。霧裏看風景,愛與恨分明,風裏來浪裏去,別在意……”
手上忽然用力,弦斷了,她怔怔地停下,怔怔地抬起頭,因火光的飄忽,而顯得朦朧了的草木人群之中,隻有一個冰藍色的身影,那樣清晰。別在意、別在意、說不在意,就真的可以——不在意嗎?
兩個人,這樣相互凝視著,希望這一刻,就是地老天荒。
終於,紅十一率先調頭,用力推開人群向樹林奔去。好想找個地方大哭一場。明明,她那麼喜歡他,卻偏偏不能表白自己的心意。
欺騙他時的謊言說得那樣輕易,而想要說出真實的喜歡,卻為何如此艱難?
這樣的痛,怎麼能不在意?又怎麼能撫平?
腳步在身後響起,一隻手拉住她的衣袖,她的心猛烈跳動,慢慢轉身,卻在看清那個人的臉時轉化成深深的失望。不是千裏……
但是這張麵孔,也同樣是記憶深刻呢。出現在紅十一眼前的正是在雪峰山上和她有過一麵之緣的救命恩人,衛幽瀾身邊的蒼凜。
“你?”她有些迷糊,不知道這個人怎麼會在這裏。
“有個人想見你。”他望著她,神情淡漠。
“我沒興趣。”她口氣惡劣地回答,心情這麼差,哪有和陌生人聊天的雅興。
轉過身,她大步向前走去。
蒼凜沒有追,隻是用她可以聽到的音量喊道:“是衛幽瀾。”
腳步聲戛然而止。
細碎的石子鋪成的小路,在夾道翠竹上高懸的燈籠映照下,展現曲曲折折的幽深。婆娑的竹葉和著風發出沙沙的響聲,搖曳著手臂上擎舉的燈火,似是在迎接暗夜的訪客。
紅十一跟著蒼凜順小路前行。沿途一個人也沒有遇到的境況,讓她暗暗心驚。這是青嵐門的內宅,理應關卡嚴密,豈會連一個護院的人都沒有,任他們如入無人之境?惟一的解釋隻能是衛幽瀾早有安排,這樣說來,青嵐門已在衛幽瀾的掌控之中了嗎?
想到此事,她深深地蹙起眉毛,會答應來見衛幽瀾,也是因為擔心千裏。想也知道,自己與衛幽瀾又沒有利益衝突,會找她來,一定是有關千裏的事吧。
千裏,心頭浮動起這個名字,不由得眉目黯淡,她咬一下嘴唇,強令自己振作起來,前方就是千裏的敵人,她怎麼能泄氣!要睜大雪亮的雙眼,看那家夥想玩什麼把戲。
走到盡頭,視野開闊,出現一個人工湖。
銀色的月亮灑下清冷的月光,粼粼的湖麵倒映著湖畔碧幽幽的小竹林。在湖畔竹林間,掛著的幾隻燈籠下麵,擺著一張梨花小木桌,桌上有一盤殘棋,優雅清綺的白衣男子手持黑子,正在凝神細思。
自己來過這個地方,紅十一遙望湖心,不勝傷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