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昏沉。
渾身如同被壓路機來回碾過十回八回一般疼痛沉重,腦袋更是昏沉刺痛得像是被大石頭壓著,又像是有把小錐子一刻不停地在裏頭翻攪。全身忽冷忽熱的,一會兒像是身處在南極冰山上,一會兒又好像被人架在烈焰上碳烤。耳邊環繞著此起彼伏的呼喊聲,還伴隨著幾聲難忍的啜泣哭叫,聲音模模糊糊的,集中了幾次精神都聽不真切,反而感覺像是一大群蒼蠅盤旋在耳邊,嚶嚶嗡嗡地,讓她忍不住皺眉。
隻聽得身邊突地一下高呼,瞬間安靜了一下,繼而一大群蒼蠅進化成了一大群鴨子,吵得人越發頭昏腦脹,難道這些人不知道保持安靜嗎?她眉頭皺得更緊了!
眼皮仿若有千斤之重,隻是睜眼這一個簡單至極的動作,她努力了幾次都沒成功,她暗自定了定神,正準備再接再厲,便感覺到有人在她頸上墊了條毛巾,然後有湯匙啟開她的唇齒,接著一口苦到極致的藥汁便順著她的喉嚨直流而下,她有苦難言,眉頭直打成一個死結,卻不能否認,這苦得讓人作嘔的藥汁讓她精神一震。
等一碗藥一勺一勺地折磨下肚後,她沉了沉氣,終於一鼓作氣睜開了已經緊閉了好幾日的眼皮。縱然她感覺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但在旁人看來仍是半闔眼,不過這也讓她們激動萬分了,因為無論是中醫還是西醫都給她下過幾次病危通知,直說讓她們安排好後事,這幾日雖然藥還是按時吃著,卻是隻用上了年份的老山參吊著一口氣,是死是活全看天意!
沒想到剛剛瞧著她呼吸淺淺,一口氣似淺若無地就要斷掉,下一刻忽然急促起來,吃了藥後竟然還能睜開眼,把眾人嚇了一大跳,就怕她是回光返照,候在屋子裏的不論是少爺小姐,還是嬤嬤丫頭們都紅了眼睛,隻聽得壓抑的低泣聲。還是奶娘陳嬤嬤經事多,沒慌了手腳,拿帕子抹了下眼睛,忙喚人叫請候在花廳的大夫和醫生過來。
經過檢查,大夫和醫生都說已經過了危險期,接下來細心調養便是了,隻是這回病得太重,隻怕會損了壽元,而且這回傷了元氣,以後怕是要長年纏綿病榻了。這些大家夥暫時也管不著了,隻要知道這回熬過去了就好,要知道外頭可是連棺材板都已經準備好了!
身邊的人如何歡呼雀躍,她暫時沒空管,她睜開了眼,慢慢等視線恢複清明,卻一眼看到頭頂上古色古香的繡帳,繡工精湛,花鳥蟲魚活靈活現的很是逼真,卻讓她一瞬間腦袋空白了下。
這時一個眉目如畫的少女撲到她的床前,用帕子捂著紅腫得成了核桃的眼睛,語氣哽咽卻難掩輕快,隻是她的話卻讓她直接呆滯了!
隻聽少女沙啞著嗓子說道:
“媽媽,你終於醒了!”
晴天霹靂!
許是她一副被雷劈了的表情太過嚇人,少女哽咽地急喚道:“媽媽你怎麼了?哪裏不舒服告訴我啊!媽媽你不要想不開,求求你別丟下我們!你還有我和六哥八弟啊!”
我們?我?六哥?八弟?
這都是些什麼玩意兒?
突然頭中一陣劇痛,好像有人拿刀劈開了她的頭顱,然後把一大堆東西塞了進去一樣。她緩了緩神,慢慢地接收了原身的記憶。
原身和她同名同姓,姓陳,閨名悅容,取自“女為悅己者容”,因父母恩愛,她又是父母的老來女,故而父親為她取名“悅容”,希望她長大後能求得如意郎君,和她父母一般恩愛白頭到老。可惜老父這番苦心終是化作一番流水。祖父去世,父親丁憂,全家從京城回到了東北祖宅。三年守孝期過,父親接到朝廷政令,就在全家準備跟著父親回京上任的前夕,盤踞在東北的大軍閥黑豹子派人闖進家門下聘,要娶她做四夫人,絲毫不顧忌她已許配他人,三書六禮隻剩親迎沒完成的身份。
堂堂一個翰林家的千金小姐,當時大清未亡,她又是旗人家的尊貴格格,腦袋被驢踩了才會同意嫁給草根出生的泥腿子,更何況還是做妾!四夫人不過是聽著好聽,實際不還是妾?雖然人家承諾後院一般大小,不過是按著進門時間排個先後,但這讓翰林出身的父親氣了個仰倒,直麵斥責黑豹子沒規矩不成體統!沒想到這番話直接觸怒了前來下聘的李副官。麵對一眾真槍實彈的軍隊,又瞧著被脅迫的家人,陳悅容終究還是淚別父母兄長,穿著一身莫名其妙的紅色騎馬裝被接進了司令府,又拜了個莫名其妙的堂,整個儀式過程都是奇奇怪怪莫名其妙的!
陳悅容並不是什麼保守封建的深閨小姐,她的父親文才淵博,胸有丘壑,是力主睜眼看世界的那撥人,她在北京時家裏也給她請過洋家教,懂洋文,學鋼琴,會跳舞,再潮流時尚不過,但她同時又接受了母親的大家閨秀培訓,性情內斂謙和,秀雅端方。父母知道她看著再柔順婉轉不過,不過外柔內剛,卻是極有主見,便千挑萬選給她訂下了表哥做夫婿。陳悅容雖沒見過表哥幾次,但從父母的讚語中還是能了解到表哥是極優秀的一個男子,不過也不會讓挑剔的父親如此稱讚,便默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