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毓病重的消息傳到宮中的時候已經是深夜,被楚鳳宸得知卻是第二日清晨。聽聞裴王府的親衛從深夜起就跪在禦書房門口,一夜過去,當她來到禦書房的時候,見到的是一個守衛跪在門前。看衣著,那人的確是裴王府的親衛,他的身形如同雕像,深重的露水在他的發上留下了一些濕潤的色澤,聽見聲響,他猛然回了頭。
這人叫什麼來著?
楚鳳宸默默地思索,終於在腦海中找到了一個模糊的字眼,丁天。裴毓的貼身護衛。
“屬下丁天,叩見陛下。”丁天跪地,聲音黯啞。
“攝政王,他病了?”
楚鳳宸小心求證。裴王府裏的人事她其實並不清楚的,隻是畢竟多年相識,她知道丁天是裴毓的貼身護衛。貼身護衛這種東西,在皇親國戚中也並不罕見,它並不是指照顧起居貼近主人,而是非意外絕不離開主人,說白了,就算是洞房花燭夜,貼身護衛也是在門外候著的,丁天來報信,難道裴渣滓當真病重到這地步?
“是。”丁天澀聲道,“王爺昨日回府後氣色就不佳,用過藥後忽然喘息困難,麵色發青,已經……昏迷不醒了……”
“大夫如何說?”
丁天搖頭:“大夫難以辨別。所以屬下鬥膽,帶著王爺印章入宮門求見陛下。”
“可朕也無濟於事啊,朕不通藥理。”
丁天一愣,似是欲言又止,卻終究什麼也沒有說。他跪伏下身體,深深看了她一眼,忽然重重地一記頭磕下——咚,禦書房門前的青石發出沉悶的聲響,血色彌漫。
楚鳳宸在他磕第二個頭之前攔住了他。
…………
楚鳳宸坐在出宮的馬車上,支著下巴看著丁天筆直的脊背,看著看著,眼色有些迷蒙起來:其實裴毓真的很厲害,他行事向來乖張,舉止蠻橫,可是裴王府卻沒出過幾個叛徒,就算她曾經小心地重金收買過,也隻買通了幾個無關緊要的。他似乎天然有什麼魄力能讓人心甘情願追隨,可是他明明就是個病怏怏的指不定哪天就交代了的病癆子。
裴毓病重,這其實是一件好事兒。如果他就此一命嗚呼,可以省下她許多麻煩。
這樣的心情一直保持到裴王府。進了裴王府,聞著裏頭飄散的藥味兒,楚鳳宸原本就說不上是輕鬆的心不知道為什麼有些說不出的堵塞,直到來到裴毓的門前,她總算明白了堵在心口的怪異感覺是什麼。
那是死氣沉沉。
多年的藥味已經浸潤了這裏的每一寸土壤和木頭,她邁進裴毓房間的時候更是一步一步遍體生寒。這感覺和在顧璟老窩有些像,卻又不一樣。如果說顧璟老窩裏她是想要閉上眼睛捂住耳朵縮成一團的話,在這裏,她隻是覺得冷。
裴毓房中大夫還沒有走,正坐在案台上寫著藥方,來來往往的婢女也麵色沉重,連一個多餘的眼色都沒有分給她。他們各自忙著各自的事兒,等到藥方寫完,婢女端走了房中的藥碗和一些雜物,大夫也關門離開了。
對此,楚鳳宸倒並不惱怒。丁水並沒有公布她的身份,他們不認得也是常事。隻是他們一走,偌大的房間就隻剩下她和裴毓。確切地說是沒有意識的裴毓。
這陌生的感覺讓她有些局促,良久,她才小心地朝前靠近了他。
裴毓就在房間裏的榻上靜靜躺著,他膚色慘白,本來就薄的唇幾乎難以辨別顏色了,如瀑的長發披灑在身周,長長的眼睫在眼瞼下投射了一片陰影,安靜得像是已經沒有了生命似的。
很難想象就是這樣一個人,十五歲為官,二十歲攝政,二十五權傾天下,挾天子令諸侯,奪兵權控製朝局,讓全天下人都知道,攝政王的金印要比國璽更加金貴。
可是這樣一個人明明隨時就……
“裴毓。”她輕聲開口,“你醒著嗎?起來接駕。”
躺在病床上的裴毓毫無聲息。
“你該不會真要死了吧?”
楚鳳宸稍稍放鬆下來坐在了榻前,猶豫著伸出手指尖戳了戳他的額頭,又默默縮了回來,心有餘悸地在床榻上蹭了蹭,輕聲嘀咕:
“我還以為這些年你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呢。明明很有力氣爭權奪勢,和沈卿之勾心鬥角。整個朝野都在看朕的笑話,朕坐在那上頭,其實就像是廟裏的菩薩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