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月?走了。
以她的離開換取花中寒的活命,換取血木兩族戰事的化解。
長平王、昭華公主和梁王殿下甚至皇後都在朝前朝後努力為花中寒講情,血族可汗也很有誠意地派了使臣來佳鬱和談。向來拿不定主意的千葉皇帝終於又動搖了,他象征性地征求了一下國舅的意見,可喜花定洲居然也並不再堅持要把這場戰爭繼續下去。
於是,花中寒不再是擅簽休戰協議的罪人,反而成了促動和平大業的功臣,衣錦榮歸。
花老夫人一大早便站在府門外等待著父子二人一同歸來,慶幸著雨過天晴,一切恢複平靜。
但是,事情並沒有一帆風順地朝著花老夫人美好的想象而發展。花中寒回來見不到朱月?,大為震驚,連大門也不願意邁進。
“奶奶,你不是答應替我照顧好她的嗎?”
老夫人雖然心虛,但表麵上聲色未動,“是啊,奶奶做到了,她在府中的日子,我竭力使她過得舒適,可是她的離開我也始料未及。”
“會去哪裏?我涉險過關地回來赴約,而她卻離開,為什麼呢?”花中寒喃喃自語,極度的疑惑與不安,轉眼向花定洲。
花定洲沉默地避開他的注目,
“她……她應該是回去了吧。”花老夫人維護著兒子。
她是顧全大局,不能讓中寒發現月?被逼離開的真相,那樣的話他們父子之間的裂痕將劃得更深,愈加難以彌補,“那個……之前好像聽她說過想家,要回去一趟……”
原本還隻是處在疑惑之中,但當聽到老夫人的這一句話,花中寒已經肯定月?的離去必有很深的委屈。真是失望啊,原來以為奶奶還是可以信任的人。
“奶奶,別再騙我了。”中寒幽幽歎一口氣,“月?此刻絕不可能主動提出想家,也絕對不可能會回去。”
她本來就是從那個家裏逃出來的,一心一意要逃離一段無法接受的身世和一樁出於同情的婚姻。況且,當他還處在生死未卜之中時,她怎麼可能舍得一走了之?
花中寒不是一個蠢笨的人,前因後果,前事後非,他仔細一想便能猜出個八九不離十。有點難以自抑地轉身麵對義父,這個他既敬且畏了二十多年的人,“父親,你逼走了月?,對不對?”
“不是!”老夫人還妄圖掩飾。
可是花定洲卻用力一點頭,“是!”
看他的樣子,那麼理所當然,沒有半分的心虛與不忍,好像趕走朱月?是多麼天經地義多麼偉大的一項壯舉。
花中寒終於被激怒了,“月?隻是一個柔弱無辜的女孩子,天真明媚而無半絲心機,難道隻因為與父親你所恨的人沾親,便注定不可以得到安逸的歸宿嗎?難道你真的如別人所說,因戀成癡,因戀成恨,已經到了人性滅絕的地步了嗎?”
“中寒!”花老夫人板臉喝止他,“你這孩子,真的為了一個不相幹的女子就和父親翻臉?怎麼說他也是你的爹,你怎麼可以如此不敬?如此不孝?”
花中寒眼睛掃過神情沉戾的花定洲和激憤不平的老夫人,突然淒楚地一笑,“是的,我的生命與榮譽都是花家所恩賜,我沒有資格忘恩負義地責怪你們,怪隻怪我自己太過迂腐,隻為求得片刻心安而一再將心愛的人辜負。奶奶,如果我真的能夠狠得下心來不孝,也不會讓自己落到如今這種地步。”
他此時早已深深後悔,當初應該什麼都不管地帶著月?一走了之,不該回來乞求什麼原諒,早該猜到,以父親數十年來孤僻扭曲的心理,就算原諒他不肯為他打仗,也絕不會同意他娶姓朱的女孩子為妻。是他害了月?,是他對她不起。
茫茫天涯,月?,你一個傷痕累累的孤身女子將投身何方?
“我知道,”他重重歎一聲息,“除了父親,沒有人那麼迫切地想趕月?走,而能逼得她不得不走,也隻有用我的性命來相要挾才最見成效。所以,中寒如今之所以還能活生生地站在這裏,拜的不是父親大人網開一麵的恩德,而是月?對我的濃情厚意。”
他說著,回想起數日前朱月?在昏迷中求死的情景。她是溫室中的花,自小被眾星捧月,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從不曾經曆挫折,一下子遭遇諸多打擊,早已脆弱不堪。以月?的心性與能力,是絕沒有辦法處理逆境的,此刻失去了所有依靠的她,能否活得下去都是一個問題。她會不會再次求死?
這麼一想,驚出一身的冷汗,同時心痛如絞。
“我……不願意承受那傻妮子這麼大的恩情。”他訥訥地念道,“我不要用她的命來換我的命……”眼睛望向花定洲,悲哀得有點發直,“父親,難道你非要看到那樣的情景?非要看到……有兩條年輕鮮活的生命,為你死去多年的愛情而殉葬?”
“中寒?”花老夫人察覺到他言語中的不祥,輕喚了一聲。
花中寒轉向她,露出一個如和風般輕柔的微笑,“對不起,奶奶,中寒不孝,辜負了您的疼愛。”
就在拱手施禮之間,花中寒隨手已拔出一早在金殿上被賜還的佩劍,飛快地刎頸而去。
“中寒!”
三聲淒厲的驚喚同時響起。
咦?為什麼會是三聲?
花老夫人、花定洲,還有一個是——朱月??
是的,朱月?。
原來,她一直都不曾真正地遠走。
隻是穿上一身破鄙的衣衫,扮做一個小乞丐的模樣,守在侯門前繁華街市的一個角落,為的是再見心愛的人一麵。
欣慰地聽到他為她而與平生最敬愛的兩個人爭執,欣慰地感受到他對她割不斷放不下的情意……可是,她並不希望看到他為她而死。
我如此隱忍,淪落得如此苦,不就是為了你能活著,並且沒有負擔地活著嗎?花中寒,你不可以如此辜負我的一片心意!
於是,在這千鈞一發的時刻,她不顧一切地斜衝了出來,直接便用雙手去搶他的劍鋒。
而這時,花中寒自己的一隻手卻先她一步握住了鋒利的劍刃,抵擋了利刃向自己脖頸刮劃的去勢。
她還是晚了一步,手隻來得及握在他被割得鮮血淋漓的大掌之上。
她驚疑地抬頭看他的臉,他也正望著她,臉上有一種奇怪的表情,又是放心又是心痛的模樣。
“月?,”隻聽他輕輕地歎了一口氣,“我沒有真的想尋死。”
她反應不過來,“那你為什麼……”為什麼要作出自刎的動作來驚嚇她?
“我隻是在作一個賭注。”中寒輕輕地微笑起,“你就那樣離開了,也沒有見我一麵就走。我想,你走的時候一定是處在衝動的情緒中,因為你本來就是一個容易衝動而不顧後果的女孩子,當時決定要走,便馬上走,可沒多久便一定會後悔沒有再見我一麵才離開,可你死要麵子,一定不肯再回頭求我父親通融,於是,我猜想你一定會潛藏在這府門外的某一處,等著遠遠望我一眼……”他放下手中的佩劍,那一隻帶血的手輕輕地撫上她為了喬裝而故意弄得髒兮兮的臉孔,“果然被我猜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