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一章(1 / 3)

依君心(館娃)

楔子

黑夜,像一匹黑紗般蒙住了這片樹林。隻有幾處小小的縫隙中,透出了那微弱的、淡淡的月光。在這寂靜無人的樹林裏。突然,閃過一道白色的身影。隨後又有五六個黑影子緊追白影而去。

“兄弟們,咱們包抄進去,那主兒已經受了內傷,又中了咱們的劇毒,不怕他會跑掉!”黑影中一個看似首領的人指揮著其他人,他們由不同的方向向樹林裏追蹤而去。

在一個陰暗的角落裏,那個白影正躲在土堆後麵低喘著氣,他忍住胸口和背部那火灼般的疼痛,悄悄地爬離了原來躲藏的地方。

突然,一陣暈眩感傳來,他知道自己體內的毒素已經開始發作了。

正在這時,卻有兩個腳步聲隱隱傳來,越來越近。他知道自己的藏身之處就快要暴露了。

驀地,有人在他的背後狠狠地擊了一掌,深切的痛苦令他嘔出了一口黑血。

“在這裏,找到他了!”一個黑衣人叫了起來。其他的人快速地向這裏靠攏過來,準備再展開另一次攻擊。

白衣人拚命提起一口真氣,向前繼續跑去,一會兒便出了樹林,高大的白色身影又成為敵人追逐的目標。

那五六個黑衣人飛快地追了上來,把他團團圍住。黑衣首領得意洋洋地說:“龍大公子,今日,你是跑不掉的,還是乖乖地投降,就憑你剛才為你弟弟擋下的那一劍,我敬你是條漢子,會給你一個痛快。”

“是嗎?”被稱為龍大公子的男人冷笑著。

月色中,可以清楚地看見他那張俊美的麵孔。狹長而森冷的雙眼和高挺的鼻梁,以及那線條優美的薄唇。此時,雖然他身上那件白衣已經被鮮血染紅,顯見已受了重傷,但那嘴角的一抹冷笑,卻仍沒有消失。他的腰杆仍然挺直,展現了那傲視天下的王者霸氣。

“龍大公子,你已經中了天下無解的劇毒,必死無疑!就算你命大不死,也會成為一個傻子。還不如讓咱們兄弟幾個拿你的頭去領賞,怎麼樣?”黑衣首領大聲叫嚷著。

“回去告訴你們主子,我龍天宇可不是那麼容易死的,叫他別再癡心妄想了!”說完,他將已經麻木的雙手揮了揮。

“龍大公子,你的手腳都已經麻木了吧。慢慢地,你全身上下也會失去知覺。到時你就會成為一個隻知道吃、喝、拉、睡的傻子,偉大的龍莊莊主龍天宇成為了一個傻子,那是什麼情景啊!哈哈——”黑衣首領正準備嘲笑龍天宇,卻突然聽見從不遠處傳來了急切的叫喊聲。

“大哥,大哥……”

“莊主……”

“……”

“媽的,他們怎麼這麼快就找來了,人還蠻多的。算了,兄弟們,龍天宇他已經中了劇毒,咱們便放他一馬,走!”黑衣首領略一考慮,覺得保命要緊。如果繼續待下去,隻會引來更多的人圍攻他們,到時候再要突圍就有點困難了,反正龍天宇中了毒不輕,主子布置的任務他們總算完成了。

“是!”其他人一致回答。拋下了已經搖搖欲墜的龍天宇,飛奔逃去……

龍天宇隻覺得腦袋一沉,便失去了知覺……

而當龍天宇的弟弟和手下趕來時,隻看見這叫他們心驚膽顫的一幕。

李雪依坐在小河邊,輕手輕腳地褪下了鞋襪,將疼痛紅腫的纖小蓮足放進了冰冷的河水中,用小手輕輕地揉捏著。

她剛剛跑了好幾戶雇主家,終於將繡好的衣裙如期送到。收回了幾兩銀子的手工錢,這可是她家這個月的糧銀。

想到銀子,雪依輕輕地歎了口氣,眼睛呆呆地注視著河麵。

她們李家在她爺爺那一輩的時候,家裏做木材生意,還是有些家產的,算得上是一戶不愁吃不愁穿的人家。可是在她爺爺去世後,這份家業交到了她爹的手裏,卻很快地坐吃山空。她爹是家裏的獨子,從小便被寵壞,除了吃喝嫖賭以外,幾乎什麼都不會。家裏值錢的東西,能賣的都賣了,能當的也當了。在她十歲的那年,她爹更把李家傳了三代的祖產大宅賣掉。辛苦操持家計的娘也在她十三歲時重病去世了。

從此後,一家人生計也落在了她的肩上,她要照顧比自己小五歲的小弟,還要每天忙著煮飯、洗衣服、操持家務,有空便替人繡些衣裙花樣和手帕,以賺取家用。也幸虧她的繡工還算不錯,上門的生意也夠維持她們一家三口人的溫飽。隻是她爹直到現在還沒有改掉愛賭的習慣,經常跟她“要”銀子去賭館。

唉!

雪依小心地伸手從腰際的荷包裏掏出那幾兩碎銀子,小心地數著、看著,好像怕手中的銀子會自動飛走一樣。

這幾兩銀子可不能再讓爹給搶走了,要不然她們一家三口人這次可真是連吃飯的銀子也沒有了。雪依想到這裏,看著手中的銀子又歎了口氣。

抬頭望向天邊那快要落山的太陽,心中猛然一驚,快速地穿上鞋襪,準備回家給爹和小弟做晚飯。

沉溺在自己思緒中的李雪依,全然沒有注意到河對麵有一個身穿白衣的俊逸公子,正睜大了一雙眼睛癡迷地盯著她瞧。

這位公子就是龍莊的二莊主龍少華。半年前,他和大哥龍天宇一起出外洽談一宗生意,在回莊的途中,遇到了幾個黑衣蒙麵漢子,大哥為了保護他而深受重傷,背部還中了一劍。那劍上抹了一些不知名的奇毒,當他和手下們找到大哥時,大哥他已經失去了知覺!

請了全國二十幾位的名醫診治,可他們卻隻能治好大哥那嚴重的內傷,對那奇毒卻一點辦法也沒有,隻是說回去後盡量地找找解藥。

半個月後,大哥終於清醒了,但他和娘卻吃驚地發現,大哥已經變成了一個傻子!

曾經是一莊之主,威風八麵的大哥竟然變成了一個什麼也不會、什麼也不懂的傻子!雖然娘並沒有責怪他,但龍少華心中卻明白,若不是為了救他,武功極高的大哥根本就不會受傷,不會中毒。深深的自責和愧疚一直占滿了他的心,正在慢慢地吞噬著他。

兩個月前,通過大哥好友古嘯天的幫助,他終於找出了那個該殺千刀的仇人——他就是當時和他們搶生意的霍家幫。他為大哥報了仇,毀了霍家幫的一切,可大哥卻一直都沒有好起來。外麵的人還以為大哥去了外地,並不知道大哥中毒成了傻子。

今天用膳的時候,大哥用手抓著飯菜,吃得滿臉、滿身到處都是,那情景直讓他想哭。都是因為他這個罪人,大哥他才會變成現在的這個樣子。這一切都是他的錯!

大哥!

大哥!!

那個從小便一直照顧他、關心他的好大哥,現在卻每天隻知道吃和睡,連娘和他,大哥都已經不記得了。每天看著娘以淚洗麵,他真希望當初受傷中毒的人是自己,而不是大哥。

心亂得無法平靜下來的他隻有騎馬外出散心,來到這人煙稀少的河邊,想清靜一下。卻怎麼也沒有想到,讓他看見河對麵那位年輕的姑娘。

龍少華凝視著她,第一眼,他就覺得這個姑娘很美。細看之下,更是可稱為絕代佳人!

她有一張小巧的瓜子臉,柳眉下的眼眸中似有水光流轉,煞是動人。兩片小小的櫻唇紅紅潤潤的,隻是——她的皮膚帶點病態的黃色,然而那眉宇間的柔弱與怯意,卻更為她平添了幾分楚楚動人之感。

龍少華無法把眼光從她的身上移開,看她時而微皺柳眉,時而輕咬紅唇,臉上有著無限的愁容,這更激起了他的保護欲。

看著,看著,他幾乎快要忘了自己是誰。天啊!她怎能如此動人,一下子便勾走了他的魂魄,讓他體會到何謂“一見鍾情”。

看著她一身白色的粗布衣,顯然是窮人家的女兒,一頭烏黑的長發並沒有高高挽起,表明她還是未嫁之身。

雖然龍少華一直在警告自己,不能再這樣一直盯著她看下去了,否則他一定會被當成是一個淫賊,但他似乎呆住了。

沉溺在她的水眸中不可自拔,他不禁懷疑,她是真人還是幻影?

突然,河對麵的她起身向遠處快步走去。龍少華一急,差點失聲叫出口來,但又怕自己冒失的舉動會嚇著她,所以隻好緊緊地跟在她的身後。

此刻,他心中隻有一個念頭,想知道她到底是誰,叫什麼名字,家住哪裏。卻沒有想到,他這麼做竟完全改變了這個姑娘的一生。

杭州城外 一戶貧寒人家

“姐,你先吃一點吧!爹不知道要到什麼時候才會回來,你在外麵跑了一天,不吃東西怎麼行呢?姐,你快吃點吧!過幾天家裏要是沒有了銀子,到時候想吃也沒有了。”

雪依聽了小弟李浩的話,低頭想了想,才伸手拿起了一個饅頭,邊吃邊說:“小弟,你別擔心。今天姐姐才在外麵收回了三兩銀子的手工錢。這夠咱們再支撐一段日子,何況過幾天姐姐一定又會有繡活幹了,不會讓你餓著的,放心吧!”

“我知道的,姐姐!”李浩看著姐姐那單薄的身子和那強作堅強的表情,知道自己再講下去也沒有用,還是多劈些柴幫姐姐幹點重活實在。想到就做,李浩快步走向角落裏的一堆柴,伸手拿起柴刀正準備劈,不料卻被姐姐叫住。

“小浩,你幹什麼?快放下刀,快點!”雪依大叫著急忙向他奔來。

李浩微微一愣,就在他失神之際,雪依已經伸手取走了他手上的柴刀,柔聲說:“小浩,你今天不是答應要到丁小二家裏去念書的嗎?快去吧,可千萬別讓人家等你,以後這種粗活,你別再幹了。要是傷到了手那可就不好,咱們李家以後就全靠你了,你一定要爭氣,考個狀元回來。知道嗎?”

李浩看著姐姐眼眸中那盛滿的關懷與冀望,心中一暖,微笑著點點頭。

“好,姐姐,那我走了!你記得等一下要休息喲,千萬別太累了!”

“知道了,快去吧!”雪依笑著點點頭。看著小弟李浩的背影消失在小路旁,輕輕地歎了口氣。

她這個弟弟很聰明,又很好學。如果家裏有多餘的銀子,她一定要送小弟去好的書院念書。

“又是青菜、蘿卜、饅頭,這種東西叫人怎麼吃得下!你這個死丫頭,是不是把肉都藏起來自己偷吃了,啊?”一個頭發花白的瘦小老頭,一進門便大聲地叫嚷起來。

雪依聽了一驚,一時竟不知該如何回答。隻是呆呆地看著爹那副凶惡的樣子,似乎是被嚇著了。

“你耳聾了?還是變啞巴了?別裝成周家那個啞巴女兒的樣子,老子問你話,你聽見了沒有?!”雪依的爹李寶天火大地叫罵。

雪依看著爹那握緊的拳頭,驚懼地開口:“沒……沒有,我沒有偷……偷吃肉,家裏根本就沒有……沒有肉。”

“死丫頭,那你不會去買呀,買回來弄給我吃啊。天天給你老爹吃這種東西,你想餓死我啊!”

雪依一聽,一張臉頓成死灰。害怕得身子向後微微地退了一步,心裏亂成了一團。

“爹,家裏……家裏已經沒有銀子了!”

李寶天聽了,氣得將一個耳光狠狠地甩在了女兒的臉上,大叫著:“沒有銀子,沒有銀子你不會去賺呀!看你長得蠻秀氣的,怎麼就沒有一戶人家願意娶你,老子我要不是想以後好有個依靠,早就把你賣進妓院或給有錢的老頭子當小妾了!如果你有周家那個啞巴女兒一半的好命,你爹我現在就不用站在這裏,早就住大宅、每天吃大魚大肉享福去了。”

雪依伸手撫住登時腫痛的左頰,委屈地低下了頭。爹剛才說的一點都沒錯,確實沒有一戶人家願意娶她。那些小戶人家因為她爹愛賭,生怕她爹會經常找親家要銀子花,而那些有錢人,卻看不起她的出身。所以她今年都快十九歲了,卻還是嫁不出去。

周家的啞女周婉湘是她惟一的好姐妹,她們倆都是靠繡花來賺取銀子糊口。前些日子,因為婉湘的八字好,被杭州城東的古府接過去當了一名小妾。婉湘的爹周老頭也收了很多銀子,過上了衣食無憂的生活。

李寶天氣呼呼地罵完雪依,轉身便走進了裏屋。

雪依低歎一聲,伸手輕撫著疼痛不已的臉頰,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

過了一會兒,李寶天手裏拿著幾兩碎銀子從屋裏走了出來。雪依抬頭一看,那不是她今天才收回的三兩碎銀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