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五章 最終章(1 / 3)

“爹!”那個人舍了封雪劍不顧,直接撲過去抱住了冰壁震落之後,從中露出的墨飛傲的遺體。

明蕭寒大張的嘴巴再也合不住,眼前的這一幕令他驚呆了。

那個人再也不是白衣輕裘的閑散模樣,反而發絲散亂,臉上的麵具也被方才的勁氣震碎,一片片摔落在地,露出的那張臉竟然分外年輕,甚至還帶著病態的蒼白,麵具的碎片在上麵留下了道道血痕,看起來猙獰恐怖。

脫離了寒冰的封凍,墨飛傲的遺體接觸到了空氣,肌肉迅速地萎縮,幹皺的皮膚深深陷落下去,仿佛貼著骨架一般。

那個人口中連聲呼喊著“爹”,緊緊地抱住那副遺骸,用力之大甚至都能聽到那些骨殖劈啪斷裂的聲音。然後,遺骸便四分五裂,從他的臂彎之中滑脫出來,一塊塊落在地上。

明蕭寒雖然見慣了死人,卻從沒有看到過這般駭人的景象,不由驚懼交加,他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嘴,生怕自己驚呼出聲。

那個人反而平靜了下來,他將那些散落在地的屍骸碎塊拾起,平放在地麵上,慢慢地拚合起來,動作輕柔舒緩,仿佛唯恐驚動了沉睡中的亡魂。

最後,他將墨飛傲已經辨不清麵目的頭顱抱起來,用衣袖輕輕擦去了上麵附著的冰晶碎屑,端端正正地擺放在那一地的屍骸上。隨即,他的眼角,慢慢沁出了一滴淚。

明蕭寒看著他,亦覺悲傷,然而在這段時間之內,他卻沒有遲疑,真氣被引導著走過全身筋脈的一周天,略略壓下了方才的創傷。

“你……”原本想說些節哀順變之類的話,可是,話到了唇邊,卻再也說不出來,隻是哽在喉中,被粗重的喘息聲取代。

那個人如夢初醒,似乎是才想起來這裏還有他這麼一個人存在一般,霍然回頭,他的眸中倏地閃現了駭人的光輝,仿佛草原上的一匹惡狼,在麵對著同伴的屍體時露出獠牙,猙獰地想要撕碎一切能夠撕碎的東西。

明蕭寒在他這種目光中後退了三步,直至背抵上了冰涼的石壁,再無可退。他已經默默地握緊地劍柄,準備抵擋隨時便來的攻擊。

這個時候,多說無益了,他終於知道了這個人的真實身份,原來,他也是墨飛傲的兒子,難怪會對墨項庭恨得這般之深。

所以的一切都一清二楚,他也沒有必要再多問什麼了,現在,除了坦然接受他的任何狂怒之外,他還能做什麼。

明蕭寒黯然地低下頭,不敢看他的眼睛,不管如何,這裏會變成這樣,他難逃其咎。

喪父之痛,他也曾身有所感。

“你……滾!”那個人披散著頭發,眼睛中噴著怒火,口中低低地咆哮著,“你現在滾!”

明蕭寒不知道他為什麼會輕易放過自己,但是,走,已經是最好的選擇了。

所以他不再遲疑,隻是低聲道了一聲“對不起”,便轉身想要離開。

“等等!”那個人突然道,聲音中已然壓下了憤怒,反而是異樣的平靜。

明蕭寒一驚,頓住了腳步。

“帶著封雪劍走!我方才所說的,一切都作數!”

“什麼?”明蕭寒驟然轉身。

“帶著封雪劍走!我的話不會收回,我需要采薇閣幫我得到墨家的權柄,我要讓墨項庭生不如死!你現在明白了,還——會——拒——絕嗎?”

最後的幾個字是他咬著牙一字一頓說出的,明蕭寒尚來不及反應,就感到一股勁風而來,他本能地出手接住,竟然真的是封雪劍。那個人竟然真的不曾反悔,不但沒有追究方才的事,甚至還依舊將封雪劍交到了他的手上。

“好!”明蕭寒握住封雪劍,“既然如此,我代采薇閣予閣下以承諾,隻要我明蕭寒在一日,我必會助閣下得償所願!”

“走!”得到了承諾,那個人低低怒吼著,“現在走!記住你方才的話!”

夜色將盡,天邊,第一道曙光已經染紅了雲朵。

明蕭寒背靠在假山石,那道泉水嘩嘩地瀉下一道清流,他的血,一滴滴地落入水池中,暈開一朵朵豔色的小花。

胸肺無一處不在痛,他被震傷了心脈,手臂上的傷口卻已經愈合,他看著手中的封雪劍,笑得很燦爛,正如同朝霞一般,在他臉上綻放著青春的華彩。

閣主!我做到了,你知道麼,我做到了,你會不會開心一點,會不會呢?

一晚的心機算盡,又受了這般嚴重的傷,縱使他是采薇閣曾經的副閣主,是江湖上新的神話,他亦無法再多作支撐。

深深吸了幾口氣,正要勉強離開,不想耳邊卻傳來陣陣的喊聲,明蕭寒一驚,匆忙將封雪劍收好,正四處察看,想要尋找一處躲藏之地。

“過來!”身後竟然傳來了一個聲音,清麗婉轉,此時聽來,卻不啻驚雷。

明蕭寒背後一冷,緩緩轉過了頭,看到的,竟然是步晴婀。

疲憊地一笑,他順從地走了過去。

“你受傷了?重不重?”再平靜不過的語氣,沒有絲毫的關懷,仿佛隻是隨口一問,沒有多加任何的感情。

明蕭寒點點頭,又搖搖頭,手心上揚,掌中,赫然是一粒小小的金珠。

“謝謝你幫我!”他搖搖晃晃,笑容有點恍惚。

步晴婀閃身上前,接住了突然暈倒的明蕭寒,她摸著他手上的傷口,眉宇間,緩緩溢出了痛楚。

她從沒有對他展現過關懷,但是,這並不代表她的心中沒有他的存在,在她看來,他是不同的,他和其他的人都不同,既在她的心中占據了一席之地,卻沒有深入心田,因為那裏,已經有了風闐的存在,她不允許有任何人進入那裏,占據那裏。

可是,她騙得了別人,卻騙不了自己。她甚至連明蕭寒本人都騙過了,她卻不敢正視自己的心,一個傲立江湖,巾幗不讓須眉的采薇閣閣主,她其實是個很脆弱的人,脆弱到受過一次傷,便再也承受不起下一次。

明蕭寒醒來的時候,又是一個黃昏時分了,他緩緩坐起來,看到了手上纏繞著的白色絲帕,胸腹之中的痛,已經退卻了。

“你的傷還沒有好,不要亂動!”步晴婀的聲音淡淡傳來,她立在窗前,換上了一身淡紫色的長裙,雙手分開扶著窗沿,這個背影明蕭寒很熟悉,熟悉得過分,但他不敢相信。

“多謝步姑娘相救!”明蕭寒淡淡道,“大恩不言謝,但請問姑娘,在在下昏迷的這一日內,墨府內發生了什麼事嗎?”

“你想聽?告訴你也無妨!”步晴婀緩緩轉過身來,逆著陽光站立,她的笑容氤氳在夕陽最後的一抹餘暉之中,隱隱綽綽,令人看不分明。

“步姑娘!”墨福帶著兩個人遠遠過來,向她拱手。

“墨管家如此興師動眾,所為何事?”步晴婀負手,她說話的時候並沒有看著任何人,眼睛總是會掠過阻礙看向遠方。

“家主令老奴恭請步姑娘前往樂室相談!”墨福畢恭畢敬,對著她拱手施禮。

“既是‘恭請’,管家大人又何必帶如此多人前來呢?小女子區區一介琴師,尚不需這般陣仗!”步晴婀笑著,眼中卻沒有溫度。

“家主道,姑娘身份貴重,怕失了禮數!另外,家主還道,府上的另一位貴客蕭寒公子昨夜一晚不見蹤影,約莫是在姑娘這裏,並且身上該是帶了傷,特特地命老奴帶他前往療傷,望姑娘行個方便!”墨福這話中有話,而且,雖然口氣恭敬,卻並未失了氣勢,步晴婀眸中一凜,方明白原來墨項庭已經知道一切。

是自己不夠小心,還是小寒暴露了行蹤?

步晴婀收起了臉上的笑容,她掠了掠衣袖,道:“蕭公子確實在清心別苑,他傷勢沉重,既然墨管家有心為他療傷,我自是求之不得,但——”話鋒一轉,她冷冷道:“蕭公子的命金貴得很,墨管家如果想要做什麼的話,可要三思……而後行!”說完,不理墨福臉上陡變的神色,她慢慢向前行去。周身的寒意凜然,那些手執利刃的護院和家丁都不由自主地讓開了一條路,全身僵硬地看著她走過自己的身邊,她臉上的笑容如同最致命的迷香,令人在不知不覺間便會失去支撐的意誌和力量。

及至她已經走遠,身影消失在濃鬱的花蔭之後,墨福才敢緩緩地拭去了額頭的冷汗。

樂室內,琴聲幽幽,步晴婀撩開珠簾,墨項庭正噙著香茗,似笑而非地看著她。

步晴婀臉上的笑意不減,隻是淡淡地向室內掃了一眼,隨即便道:“公子這是要做什麼?聽琴本是雅事,何必讓這許多人來煩擾清靜呢?”

樂室之內,除了一班樂妓,剩下的,還有三個人,不,應該說是一男一女,還有便是一個總角的孩童。

見她進來,那一男一女神色慌亂,似乎是遇到了鬼一般。

“步姑娘可知這三位是誰嗎?”墨項庭不答反問。

“府上的人我如何認得,不過看這位夫人雍容華貴,又是麗色逼人,想必是府上的一位如夫人吧!”

“哈哈!步姑娘眼神犀利,不愧是——做大事之人呐!”墨項庭拍案大笑,眸中卻射出了利劍一般的光芒,被名滿江湖的墨家家主這般看著,尋常人等勢必會腿腳酸軟,驚懼非常,而步晴婀現在,委實已經不用再裝下去了。

“大事?不知我的大事,和公子的大事,孰重孰輕呢?”步晴婀輕輕上前,萬福施禮,“見過八夫人!”

那八夫人竇汀蘭先是被抓到這裏來,本已心虛,隨即又被他們二人的一番沒頭沒腦的話弄得頭腦仿佛灌了糨糊一般,現在又是受了她這樣的大禮,早已怔住,口中訥訥,什麼都說不出來。

步晴婀釋然一笑,也不等她回禮,徑直起身。

墨項庭示意她坐到自己的對麵,“今日請步姑娘前來,是為了前幾日的《天音魔曲》一事。”

“公子辦事堪稱神速,區區兩日不到,公子竟然已經搜查到了那刺客的下落。”步晴婀讚道,神色一轉看向立於八夫人身邊的一個中年男子,那男子雙手背在身後,想來不是自願,而是被綁住了吧,“這位,莫不是就是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