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晉賈皇後傳
(一)
西晉永康元年(300年)四月,在晉都洛陽金墉城的一個院落裏,一個身材矮小,麵目青黑的中年婦女,如同一隻被困的母獅子,焦躁不安地在庭院裏打著轉,不時地發出哀歎聲或怒吼聲。自從被囚在這裏,她徹夜不眠,隻要一閉上眼睛,眼前就會出現披頭散發,臉色蒼白的皇太後;滿臉是血,大喊冤枉的太子,這些冤死的鬼魂折磨著她,向她索命,使她難以入眠,她隻好在庭院裏轉來轉去,不敢睡下,本來就青黑的臉,現在就更沒有人色了。忽然,被鎖已久的大門打開了,走進一個官員,後麵跟著手捧食盒的太監和護衛。
一行人走到中年婦女麵前,為首的官員說:“這是皇帝陛下賜給你的酒食,吃了它,上路去吧!”
這位中年婦女臉色變得死灰,她明白了其中的含義,她用顫抖的雙手接過酒,仰對蒼天,悲哀地喊道:“天啊,這真是報應啊!陛下,我的夫君,你怎麼不救救我啊!為妻隻好先走了。”
說罷,將灑一飲而盡,便永遠地閉上了眼睛。這位中年婦女不是別人,正是以悍妒凶狠著稱於曆史的西晉惠帝的皇後——賈南風。
賈皇後,名南風,小名風言風語告,平陽襄陵(今山西襄汾)人。父賈充,字公閭,乃西晉的勳臣,他為司馬氏得天下立下了汗馬功勞。在西晉初,社會上曾流行一句話,“賈、裴、王,亂紀綱。王、裴、賈,濟天下。”王指王沈,裴指裴秀,賈即指賈充。王沈、裴秀、賈充滅亡了曹魏的基業,成就了司馬氏的天下,是西晉的元勳。尤其是賈充,更是令晉武帝不能忘懷。賈充出身於世族大家,父逵,曹魏之豫州刺史,封陽裏亭侯。充少孤、襲父爵,為陽裏亭侯。從入仕之日起,他便投在司馬氏門下。到司馬昭為大將軍時,賈充為中護軍,是司馬昭的心腹爪牙。此時的曹魏政權已名存實亡,司馬昭已掌握全麵政權,小皇帝曹髦隻是傀儡而已。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作為心腹,賈充更是積極地為司馬昭創造機遇,使其主子成為九五至尊。
甘露五年(260年)四月,有人報告說,寧陵井中出現黃龍,滿朝文武大臣以為是吉:兆,紛紛上表向皇帝道賀。小皇帝曹髦麵無喜色,手扶著皇帝的寶座,長歎道:“這哪裏是什麼祥瑞啊。龍者,象征著君主,它上不在天,下不在田,而屈居在井中,這是被幽困的征兆啊!”
曹髦感慨萬分,看看自己的處境,真如龍困井中一般,他奮筆疾書,寫下一首《潛龍詩》:
傷哉龍受氹,不能躍深淵。
上不飛天漢,下不見於田。
蟠居於井底。鰍鱔舞其前。
藏牙伏爪甲,嗟我亦同然!
賈充聞聽此事,便急急忙忙地奔向大將軍府,向司馬昭報告。司馬昭在府中正考慮要伐蜀之事,剛要派人去叫賈充來商量此事,見賈充急忙而來,高興地說道:“我正要派人去找你。中護軍,你看我現在伐蜀如何?”
賈充連搖頭帶擺手地說道:“主公,這萬萬使不得。您千萬不能帶兵西伐,現在天子正在懷疑您,您如果輕率出征,京都內必出大亂。”
遂把剛才所聽一切一五一十地告訴了司馬昭。最後,他還陰毒地挑撥道:“主公,天子所作的《潛龍詩》,詩中之意,明明不是對著主公您嗎,望主公三思啊!”
司馬昭聽罷,勃然大怒,對賈充說:“這人不是想學曹芳嗎,自找死路。我若不早點除掉他,他一定會害我的。”
賈充隨聲附和道:“願主公早做打算,我願隨時為主公效力,早早除掉他。”
曹芳即曹魏之廢帝,在位期間,朝廷所有權力都由司馬昭之兄司馬師掌管,皇帝隻是個牌位,無任何權力。曹芳20歲時,不甘心做有名無實的皇帝,決定對司馬師發動反擊。他召集光祿大夫張緝、中書令李豐、太常夏侯玄進行密議,決定除掉司馬師,結果計謀未等實施,李豐等人便被司馬師捕獲,全都殺掉,並滅三族。一場宮廷政變流產了,曹芳被廢,司馬氏另立傀儡,這就是曹髦。
曹髦要走曹芳的路,司馬昭決定先給他點顏色看看。
次日,司馬昭身帶寶劍,氣勢洶洶地上朝。曹髦一見,趕緊站起身來,滿臉賠笑地迎了上去,把司馬昭讓到座位上。這時,司馬昭的心腹爪牙們跪奏說:“大將軍功德無量,應為晉公,加九錫。”
曹髦聞聽,心想,這下一步不就是當皇帝了嗎?便低頭默不作聲。司馬昭見狀,厲聲怒吼道:“我父子兄弟三人有大功於魏,今升為晉公,難道不應該嗎?”
曹髦急忙說:“我怎麼能不同意呢。”
司馬昭站起來,走到曹髦麵前,大聲說道:“聽說你作了一首《潛龍詩》,把我比作鰍鱔,這是什麼禮法?”
曹髦嚇得臉色蒼白,支吾著不能回答。司馬昭冷笑一聲,頭也不回地下殿而去。眾官員嚇得杲若木雞,木然地散去。
魏主曹髦一看事已至此,與其坐而待斃,不如鋌而走險,還有一線希望,滅掉司馬氏,掌握朝政。曹髦回到後宮,立即召見侍中王沈、尚書王經、散騎常侍王業三人,入內商量對策。
曹髦淚流滿麵,哭泣著對三人說道:“司馬昭懷篡逆之心,人所共知!朕不能坐等他廢黜汙辱,眾愛卿可得幫助朕討伐司馬昭啊!”
三個人聽完這番話,不覺大吃一驚,個個麵麵相覷,無言以對。這可不是兒戲,弄不好不僅要殺頭,還要滅族的。沉默片刻,尚書王經站起來,跪到曹髦麵前,哀求道:“陛下,這千萬不可。《春秋》載魯昭公忍受不下季氏攬權,敗走失國。現在,朝權都已歸司馬氏久矣,內外公卿、文武百官不顧順逆之理,阿附於司馬氏,唯司馬氏顏色是瞻,而陛下的護衛勢力單薄,沒有可擔此重任的將帥。陛下若不忍下這口氣,後果將不堪設想。望陛下三思,從長計議,不可造次啊!”
曹髦憤然而起,怒吼道:“是可忍,孰不可忍也!朕意已決,死又何懼!”
說罷,拂袖直入永寧宮,向太後報告去了。
剩下的三個大臣急得團團亂轉,如同熱鍋上的螞蟻,不知如何是好。王沈對王經說:“事出意外,棘手難辦,我們去對付司馬昭,無異於雞蛋碰石頭,自取滅亡。我們應快去報告司馬公,這樣才能免於一死。”
王經大怒,憤憤地說:“主憂臣辱,主辱臣死,怎麼能心懷二誌呢?簡直是非過!”
王業讚同王沈的觀點,二人急忙奔向司馬府,向司馬昭告密去了。
司馬昭得到消息,急令中護軍賈充召集隊伍,準備迎戰。過了片刻,魏主曹髦從宮內出來,命令護衛焦伯,招集殿中宿衛侍從等三百多人,大喊大叫地從宮內殺出來。菌髦手拿寶劍,坐著龍輦,指揮著這支雜牌軍隊直出南宮門。這時,尚書王經跪在輦前,大哭而諫日:“現在陛下領數百人去討司馬昭,這不是驅羊而入虎口嗎?徒死無益,望陛下快快返回。臣並不是怕死,實在是這事行不通啊!”
曹髦大聲道:“我的隊伍已出發了,愛卿就不要再阻攔了,大不了和他拚個魚死網破。”
說罷,直奔司馬府。
行至雲龍門,隻見賈充身穿戰服,騎著戰馬,左邊是成停,右邊是成濟,帶領數千名鐵甲禁兵,呐喊著,殺將過來。曹髦高舉寶劍,大聲喝道:“膽大的狂徒,我乃是天子,你們衝進宮廷,難道想弑君,犯上作亂嗎?”
眾官兵一見天子在此,都嚇得不敢動,賈充對成濟大喝道:“司馬公養你有何用?不就正為今日之事嗎!”
成濟手執大戟直奔曹髦殺去,邊跑邊回頭問賈充:“是殺了他,還是生擒活捉?”
賈充高聲喊道:“司馬公有令,隻要死的,不要活的。”
成濟來到輦前,曹髦大喝道:“膽大的匹夫,怎敢對天子無禮!”
話還沒說完,被成濟一戟刺中前胸,挑下輦來,反手又一戟,曹髦的靈魂便奔向西南大路了。皇帝一死,宮廷衛隊便一哄而散,各自逃命去了。
司馬昭聽說皇帝已死,心中十分高興,可臉上卻裝出痛不欲生的樣子,用頭撞著龍輦,扯著嗓子幹嚎。文武百官心如明鏡,當然知道這是怎麼回事,但畏懼司馬昭的權勢,也都敢怒而不敢言。隻有尚書仆射陳泰不懼他,披麻戴孝在靈前痛哭著。司馬昭問陳泰道:“你看今天的事,應該如何處理是好?”
陳泰髓然道:“隻有殺了賈充,才能對天下多少有個交代。”
賈充是司馬昭的心腹,怎能忍心殺他,司馬昭沉吟良久,小聲說道:“要殺就殺個小點兒的吧!”
陳泰大聲喊道:“隻有再大點兒的,不是再小點兒的。”
司馬昭無奈,隻好裝聾作啞,不做回答了。
為了穩定局勢,收服人心,司馬昭決定丟卒保車,殺成濟以謝天下。他下令說,成濟大逆不道,弑君犯上,應處以剮刑,滅其三族。成濟大罵司馬昭道:“殺皇帝,這不是我的罪過,是賈充傳達你的命令,讓我這麼幹的,豈能怪罪於我!”
司馬昭一聽,惱羞成怒,下令先割下成濟舌頭,然後處死,盡滅三族。後來有人做詩道:
司馬當年命賈充,
弑君南闕赭袍紅。
卻將成濟誅三族,
隻道軍民盡耳聾。
賈充為司馬昭除去曹髦,司馬昭便向皇帝的寶座又邁近一步。事後,賈充勸司馬昭取代曹氏,即天子位,司馬昭認為時機還不成熟,便對賈充說道:“昔周文王有三分之二的天下,還服事殷商,故聖人稱其至德。魏武帝曹操不肯受禪於漢,就如我不能受禪於魏一樣。”
賈充聽罷,心裏便明白了,原來司馬昭是想讓兒子做皇帝,也就不再勸了,但卻把這話深記在心中了。
曹髦死後,司馬昭另立傀儡——小皇帝曹奐,司馬昭為晉王。司馬昭有二子,即司馬炎和司馬攸,司馬炎長得一表人才,身材魁偉,雙手過膝,站著頭發垂地,並且非常聰明果敢,有超人的膽識。司馬攸情性比較溫順,溫文爾雅,恭儉孝悌。因司馬師無子,將司馬攸過繼給司馬師為子。司馬昭升為晉王,立誰為世子,來完成自己未竟的事業呢?
司馬昭常說:“天下者,乃吾兄之天下也。”
所以,他有意立司馬攸為世子。賈充勸諫說:“長子司馬炎聰明神武,有超世之才,人心歸向於他,並有一副天子相,應立為世子,隻有他才能完成您的心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