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涼如水,月光靜謐地籠罩四方,微微蕩漾,房屋披上白的衣裳。貓兒靜悄悄地踮起腳尖,對準幾隻不知大禍臨頭的小老鼠,伺機撲食,幾隻大黃狗懶洋洋地躺在路邊台階上,偶爾抬頭看看花貓戲弄到手的獵物,以為有趣。
無關風景也無關意境,是停電了。
停電了,待在家裏就會悶,無論冬夏,無關冷熱。所以一會兒街上就人來人往,人聲鼎沸,其中有一個衣服破破爛爛,形如乞丐的老頭,還有一名緊隨其後顯得無精打采的男子。
事情還要從兩個小時前說起——
男子叫作聞仁,三十六歲,從事水果貿易以及某公司的人力資源管理。明的說,就是靠近一水果批發市場裏頭小社團的小老大,平常靠給上麵老大收取衛生費和攤位費為生。
老頭他不認識,之所以跟著老頭到處走,原因是老頭不肯交攤位費,爭執兩句,張口就從聞仁祖宗十八代罵起,一路罵到聞仁至今還不知道躺在誰床上的老婆身上。
聞仁大怒,抬腳就踹,無奈老頭老而彌堅,身手更好。一分鍾後,躺在地上叫喚的是聞仁自己。
單挑打不過,群毆又顯得卑鄙,聞仁幹脆叫群兄弟來讓他們圍住老頭攤子,不讓老頭做買賣。
老頭也硬氣,撲通一下自個把自個攤子掀翻,把水果一個個踩壞,然後撿起一根爛了半截的香蕉,張嘴向聞仁問:
“小夥子,咱倆打個賭怎麼樣?”
聞仁奇怪了,上下打量這個髒不拉幾的老頭,看他模樣有七八十歲,頭發花白,一身到處是補丁而且顏色完全不搭的衣服堪稱聞仁見過的衣服中最爛的,同時一股濃濃的餿味直衝聞仁鼻腔。
聞仁心想,老頭你還氣不過準備再跟我幹一場不成?
再看看左右——我幾個好兄弟都到了,怕你?
於是說:“什麼賭?”
“這樣的,你現在讓人圍住我的攤子,我今天生意是做不成了對吧?”老頭說,
聞仁斜著眼睛看他,輕輕用下巴點了點,
老頭隨即說:“既然生意做不成,我這些水果過了一天,不新鮮,也賣不出好價錢。所以我幹脆把它們全扔了,但是我跟你打賭,我用這根爛香蕉能賺回我扔掉的水果能賺到的錢。”
聞仁驚奇了,伸手指著老頭手裏半頭發黑,半頭被踩爆的爛香蕉,略帶詫異地說:“就這?”
“賭什麼?”
“我要是輸了,攤位費我雙倍給,並且以後再不跨進這個市場半步。你要是輸了,我隻要你跟我去一個地方。”老頭說,
老頭擺攤的地方位於市場盡頭,再往裏隻有一條隻能供摩托車和三輪車來往的小路,行人很少,聞仁可不相信他能在這把一根爛香蕉賣出天價。身邊幾個兄弟都在,聞仁覺得勞煩他們大老遠跑過來撐場子,給他們看場老頭氣急敗壞之後耍的猴戲也不錯,
於是聞仁答應了。
他壓根就沒想過自己會輸。
當然,他也沒想到自己比喻的不巧當,老頭耍猴戲,他是耍猴人,那猴子豈不是聞仁自己?
老頭嘿嘿一笑,順路邊走出二三十米,拐個彎,走到大馬路上把原本就散開的頭發弄得更散,坐下來,從不知道哪裏掏出缺個角的破碗,放在身前,然後一言不發。
這是,改要飯了?聞仁和他一幹兄弟一頭霧水。
不是說賣完嗎?恩?對了,老頭好像根本沒說他要賣,隻是說“賺”!
世上好心人還是不少的,不少人走過老頭身邊都會施舍一點錢。
五毛、一塊。
一會兒,有一個西裝革履、戴一副黑框眼鏡的中年人走過老頭身邊,走出幾米,又打轉,從錢包裏拿出五塊錢扔進老頭碗裏,隨即轉身準備離開。
但在這時,老頭伸出手,扯了扯西裝男的褲腿,
“嗯?”西裝男輕咦一聲,疑惑地扭頭看向老頭。
讓聞仁目瞪口呆、甘敗下風、久久不能忘懷,直到幾十年後依然浮現在腦海刻骨銘心的場景終於在這時出現了。
老頭伸出幹枯如雞爪的老手,在風中輕輕顫抖地手拿著一根從懷中掏出的香蕉,他微微張開口,啊啊輕喚兩聲,蒼老又滿是皺紋和灰塵的臉上像是浮現了得到施舍的快感,又仿佛是哀傷,渾濁的雙眼好像看不清什麼了,隻知道抓住好心人的褲腿,拿出去的香蕉不斷往褲腿那兒伸。
全世界的不公似乎都聚集這一刻體現在老頭身上。
人生不過短短幾十年,幼時似小樹,中年似大山,老年如殘燭。風雨襲來,小樹隻會越發茁壯,風越狠雨越大他越是驕傲越是挺拔;大山儼然不動,風雨不過遊戲,越是激烈越能讓他興奮;唯有殘燭,微風不能拂,細雨不能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