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羿看著懷中的女子,十年前,她也曾這樣伏在他胸前,那是初遇時分,死裏逃生。
是偶然的交彙,意外的交集,然而經過了這麼多年了,他竟然還記著她,他以為不過是愧疚使然,可是再見到她時,他才驀然明白,原來年深月久,他已經將那個偶然,當成了他生命中的一部分。
不可否認,這十年,在他最辛苦的時候,他想起的,除了他母親,還有那個曾跟他一同在小巷中死裏逃生的陌生女孩。再見那一刻他才明白,他對她這樣念念不忘,並不隻是因為他覺得欠她的,而是因為,在那個生死攸關的時刻,曾有人,跟他一同承擔過。
而那個人就是她。
再見時,在她的眼裏,已不複當初的驚惶與單純,即使在PUB那樣龍蛇混雜的場所,眾目睽睽之下,而在她的眼裏,有的,卻隻是麻木的淡定。
他低首看著懷裏的她,唇角不易察覺地勾起,這一次的再相遇,希望是命運的寬容,而不是一個不懷好意的玩笑。
天色漸漸白了。
有人穿過花園往這邊走來,也許是踩在青石板與草叢的縫隙之間,腳步聲忽而清脆,忽而柔軟。
孟羿輕輕地抬起手,將食指放在唇邊,作了個噤聲的手勢。
顧天愛一向淺眠,其實早醒了,她凝神細聽,那腳步聲還沒接近,便在數米處停住了。
她緩緩張開眼睛,眼皮還有些酸澀,眼睛一時適應不了突如其來的光線,又微微眯起,她的頭還伏在他的肩膀上,從眼皮的縫隙裏望出去,正好看見他一麵的側臉,微微揚起,背著初升的太陽,睫毛像金色的,展翅欲飛的蛾翅,襯著他的側臉,英俊挺美。他修長的食指豎在兩唇之間,仿佛有些警告的意味,唇角卻微微勾起一抹微笑,顧天愛知道,他的微笑一向是帶著嘲弄的,仿佛看透世事的神氣,然而他此刻的微笑卻是絲毫不帶嘲弄的,在她的角度看來,是一種近乎溫柔的憐惜。
這個人,也許是真愛她?又或許是她愛上了他?所以覺得他愛她?因為沒有戀愛過,她不知道男女之間怎麼樣才算愛。
她的頭伏在他肩上,隻是不敢動,漸漸地就覺得有些悲哀。
仿佛感覺到了什麼,孟羿輕輕側轉回過頭來,微笑道:“醒了?”
他的聲音就在耳畔,她忽然清醒過來。
她站起來,一絲窘意在臉上一閃而過:“對不起,我睡著了。”
他隻是笑:“我的榮幸。”
她還想說什麼,一抬眼便看見玄武遠遠地站在花園的另一端,仿佛已經站在那裏很久了,她的臉沒由來地一紅,對孟羿道:“那,我先回房間了。”
孟羿道:“我與你一起走。”
“我自己回去就行。”她看了眼那端的玄武,道:“玄武,好像有事找你。”
“並不是什麼要緊的事。”孟羿淡淡的道:“走吧。”
也許真的不是什麼要緊的事。
顧天愛再抬眼的時候,玄武的身影已經在花園裏消失。
孟羿一直將她送到房門口,直到屬於她的那扇門掩上,才斂去唇邊的微笑,轉身打開隔壁的房門,走進去。
立在窗邊的玄武已然轉過身來:“少主。”
孟羿隨手將身後的大門關上,道:“什麼事?”
玄武道:“嚴先生來了,在書房。”
孟羿推門而入,若有若無地看了眼牆上的掛鍾。
正指向六點。
孟羿輕靠在門邊,道:“我很好奇,到底什麼事這麼早就勞你大駕?”
是太早了。
嚴正鋒一向是最沉得住氣的,他自己也知道這種迫不及待的行為隻會讓人徒然生疑,可是在查明她的身世後,他實在無法冷靜。他的直覺一向很準的,這次也不例外,她果真就是顧明成的女兒。
他並不相信因果報應的事,可是他更加不相信眼下的這一切隻是“巧合”。在這個爾虞我詐的世界,黑白兩道,而處於灰色地帶的他,早已經習慣了步步為營,防患於未然,他不得不疑心,她接近孟羿的目的。
當然,現下這一切也有可能真的隻是巧合,但不管她意欲為何,他無論如何也得提醒孟羿,得對她提防一些,畢竟她是顧明成的女兒。
但為什麼偏偏是顧明成的女兒?
嚴正鋒清了清喉嚨,道:“聽說那位顧小姐,昨晚住了進來?”
“消息傳得真快。”孟羿冷笑:“他知道了?”
嚴正鋒道:“孟先生說了,若你隻是逢場作戲,他絕不幹涉,若你是認真的,他不同意。”
孟羿似笑非笑,道:“你一大早過來,不會就隻為了這句旁枝末節話吧?”
嚴正鋒道:“其他的我不方便說什麼,聽我一句,對那位顧小姐,你得提防些。”
孟羿斜睨:“你到底想說什麼?”
嚴正鋒道:“以幫會目前的情況,你受傷,四大護法也傷的不輕,那些虎視眈眈的人絕不會放過任何機會的,我隻是想提醒你,不要讓人有機會乘虛而入。”
孟羿不動聲息:“這麼說……你調查過她?”
嚴正鋒不做聲,孟羿的目光冰冷:“那麼依你看來,像她這樣一個無親無故的孤女,有什麼可疑的地方嗎?”
“孟少……”
孟羿淡淡瞟他一眼:“我的事情不需要旁人幹涉,你最好清楚自己的位置,”
“對不起。”嚴正鋒低下頭去,道:“我先告辭了。”
孟羿冷冷地凝視他消失在門後的背影,嚴正鋒,他到底知道些什麼?
顧天愛推開通往露台的玻璃門,早晨的陽光更加肆無忌憚地流瀉進來,而遠處重重疊疊的山仿佛還隱藏在迷霧中,不經意垂下眼簾,花園裏在稀疏的樹蔭掩蓋下的車道,有一輛白色的加長房車緩緩駛過,她定睛一看,認出了是昨夜那輛嚴正鋒的車,她低首看了一眼腕表,時間這樣早,那麼,剛才來找孟羿的人,應當就是他了吧,這樣匆忙,會是什麼要緊的事?
口袋裏的手機忽然鈴聲大作,她把手機翻出來看,屏幕上一閃一閃的,是歐陽昊。她才按接聽鍵,歐陽昊焦急的聲音已經衝了出來:“天愛,你還好吧?我早上看新聞早報時才知道你所住的小區發生了火災,我趕過去的時候才發現是你家失火了,管理員說你已經搬出去了,你沒事吧?你現在在哪裏?我很擔心你!”
不知為何,她對於昨夜失火的事,仿佛已經是很遙遠的事,遠到好像跟自己已經是不相幹似的,她頓了頓,才說:“我沒事,現在在朋友家,昨夜太匆忙了,也沒來得及跟你說一聲。”
那邊道:“你沒事就好……對了,關於天賜的事……”
顧天愛正專注聽著歐陽昊跟他說天賜的消息,忽然眼角有人影一閃,孟羿不知道什麼時候也站在了露台上,她的手一抖,手機啪地跌落在地上,屏幕瞬間變黑,機身也跟著裂成兩半,一半是機身,一半是電池。
她一時竟無法反應過來,隻是看著地上的手機發怔。
孟羿已經走過去,屈低身把手機撿起,問道:“你沒事吧?”
顧天愛搖頭,有些緊張得看著他掌中裂成兩半的手機。
孟羿低首把玩著手中的手機電池,輕描淡寫地道:“看來這手機修不好了,換一台吧。”
日子平靜無波地滑過去幾天,顧天愛發現孟羿的生活很正常,表麵上看上去就是一個病人在休養,醫生定期來為他檢查傷口的愈合情況,平常24小時有特護照看,他身邊的四大護法卻一直隻看到玄武一人,其他的三個人大約也在其他地方養傷。
辭了便利店的工作後她照常到PUB裏上班,孟羿也沒有說什麼,隻是讓玄武定時來接送她,沒有給她拒絕的機會,在眾人的眼中,她儼然成了孟羿的女人,但事實上隻有她自己知道,那天清晨以後,孟羿連她的手都難得碰一碰。但她也總是提心吊膽,怕他突然摘下假麵具,對她做冷不防的襲擊,而她束手無策,隻是她每天如臨大敵,孟羿那邊卻毫無動靜,她反倒覺得不安,仿佛下台階時踏空了一截。
這天她上班,玄武不在,讓另外的司機送她,她說有事要辦,半途便讓司機放下她。
顧天愛與林經國約在某所中學附近的一家不起眼的咖啡館見麵,她進去以後才發現裏麵隻有林經國一個客人,她剛想著這樣的環境會不會太刻意的時候,一個類似老板娘之類的女人看見她進來就將一個休業的牌子掛在門口,鎖上門,為她送上一杯咖啡,什麼也沒說,轉身就進到裏麵去了。
她正覺著悶納,林經國便道:“是內人,這間小店是她開的。”
顧天愛還沒說話,林經國又道:“你放心,她從不過問我的工作。”
她便默然。
手機忽然響了,咖啡館的空間並不大,但環境幽靜之極,所以聲浪顯得特別大,有些出其不意的感覺。
顧天愛與林經國對望一眼,鈴聲持續大作,顧天愛掏出手機的手莫名有些顫抖,她看了一眼屏幕,上麵顯示的號碼卻讓她緊繃的神經驟然一鬆,她道:“隻是我的朋友。”
林經國做了個隨意的手勢,顧天愛走開幾步接起,是歐陽昊。
歐陽昊道:“天愛?天賜讓我問你,為什麼你的電話一直打不通?他很擔心你。”
她知道,因為她設置了國際長途的接聽限製,為的就是讓天賜沒機會打電話給她。
她道:“你沒跟他說家裏火災的事吧?”
歐陽昊道:“沒有,你讓我不要說的。”
顧天愛道:“謝謝。”
歐陽昊是她與天賜聯絡的紐帶。
她又道:“麻煩你幫我跟他說我很好,過幾天我會打電話給他的。”
沒等歐陽昊說話,又道:“我現在有些事,不方便說話,遲點再聯係你。”
顧天愛掛了電話。
林經國看著她的手中的手機,問道:“你換了手機。”
顧天愛點頭,道:“原來那一部摔壞了。”然後又補上一句:“是孟羿送的。”
“是麼?”林經國若有所思:“我可以看看嗎?”
顧天愛將手機遞過去。
林經國不知從哪裏掏出一個長方形的東西在她的手機上一掃,表情便有些凝重,道:“這部手機,有全球衛星定位係統。”
顧天愛怔了下,道:“衛星定位係統?”
“是的。”林經國解釋道:“現在市麵上,這樣的手機市場上很多,一般都是些非常昂貴的,即使遺失了,無論在哪一個角落,隻要定位係統沒有遭到破壞,都能透過GPS找回來,普通人是不會用到這樣的手機的,因為價位不容小覷,這手機還有另一個功能,就是將手機與另一部手機綁定,那麼另一部手機裏就隨時隨地可以顯示這部手機所在的地理位置。”
顧天愛道:“你的意思是說,孟羿他已經懷疑我了,所以……”
林經國看著她道:“也不盡然,有一些比較要好的情侶或者夫妻,因為關注對方,也有可能會用到這樣的手機。”
顧天愛添了下幹澀的唇瓣,道:“也許第一個可能性的機會比較大。”
林經國一笑,道:“對自己這麼沒信心?你知道嗎?道上可都傳開了,你是孟羿第一個公開承認的女人。”
“是嗎?”顧天愛淡淡的,顯然不想在這個問題上繞圈子,林經國馬上會意,將手機遞還給她,道:“不管如何,你一定不能掉以輕心。”
她道:“我知道。”
“對了,上次在電話聽你提過他有一個獨立的書房,你再想辦法進去看看有什麼發現沒有,如果可以,最好能夠察看到他的電腦資料,當然,必得非常謹慎才行,孟羿並不是沒有頭腦學識之人,他是學電腦的,西雅圖華盛頓大學的碩士,所以你的一舉一動必不能露出任何破綻讓他起疑,不然我們之前的一切努力將盡棄,還有不能預料的殺身之禍。”
顧天愛靜靜聽他說完,隻道:“我對電腦操作並不熟識。”
林經國又問:“現在孟羿有沒有常跟閻王見麵?”
顧天愛道:“自從上次以後,最近似乎沒有。怎麼?他也跟這件案子有關?他不是隻是律師嗎?”
林經國微微一笑,仿佛在笑她的天真,道:“若是孟家出事,他也脫不了幹係。他若隻是一個單純的律師,以他今時今日的地位,也不可能有這樣豐厚的財產,你父親顧明成當年,也不過在半山擁有一棟豪宅,而他嚴正峰,原出身貧苦,除了幾處房產,憑什麼能坐擁泰國海灣的一座小島?”
顧天愛聽著他說,也許連他自己也沒發覺,在他嘲諷的語氣中,有一絲嫉妒一閃而過。
靜默了一會,他像是忽然想到一些什麼,又道:“說起你父親,我想起了一些怪異的事情,也許是病急亂投醫,最近重看了十年前的舊案,看看有沒有什麼蛛絲馬跡可尋。也許你的父親……”他凝視她:“並不是死於單純的交通意外。”
她一怔,道:“你的意思是……”
“也許是死於非命,隻是我現在還不能確定什麼。”他道。
顧天愛道:“你的意思是說,我父親的死,跟嚴正峰有關?”
她記得林經國曾說過,嚴正峰與她父親曾是合夥人。
林經國道:“若是我的推測沒錯的話。”
她問:“從何說起?”
他道:“嚴正峰跟你父親不一樣,他也許是從前窮怕了,為了錢,他是什麼都肯做了,據說你當年父親之所以堅決要跟他分道揚鑣,是有內幕的。”
“什麼內幕?”
“也許……”他欲言又止。
“也許什麼?”
“也許你父親知道了他與委托人的某些見不得人的交易。”他道。
她一直認為父母的死,是她一手造成了。
顧天愛問:“那麼,關於我父親的死,你會調查下去嗎?”
林經國道:“顧小姐,我會查清楚的,但我必須先把手頭這個案子結了。”
她輕扯嘴角,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嘲諷:“我明白的。”
林經國正色道:“顧小姐,我這樣跟你說並不是隻是為了自己,因為是你的父親,你是有權利知道的,而我作為一個警察,翻查冤案,是我的責任,請你相信我,而且我懷疑……”
林經國的尾音突然消了下去。
顧天愛追問道:“懷疑什麼?”
林經國看了她一眼,道:“沒什麼,你放心,我會查清楚的。”
他將一個小錦盒遞給她,她打開一看,是一對精致的白金袖扣。
他在她疑惑的眼神下解說道:“十天後孟羿將會去參加一個宴會,宴會隻是煙霧彈,屆時世界各國的黑幫和毒梟頭領都會到場,世界上最大的毒品,軍火,以及人口販賣等等的最大交易,將會在那天談成。這個宴會每一年的同一天,都會在不同的國家舉行一次,是雷打不動的行規,至於在哪個國家,目前我們還不知道,隻是一樣,宴會是要求攜帶女伴的,我相信他一定會把你帶去,你把這對袖扣換到他那天要穿的衣服上,袖扣裏麵安裝了微型追蹤器,雖說宴會監控嚴密,連蚊子都飛不進一隻,但孟羿身份尊貴,他身上是不接受任何儀器檢測的,而且這個追蹤器屬於目前世界上最高科技的產物,隻有特定的儀器才能將它檢測出。”
顧天愛問:“你就這麼肯定他會帶我去?”
他的眼神堅定:“我肯定。”
顧天愛站在馬路旁等出租車,天色漸漸暗了,車流滾滾。
林經國這樣說仿佛有點別有用心,但不管他用意如何,他已經成功了。若他這樣說不是故弄玄虛,事情似乎越來越複雜了,孟羿,林經國,嚴正峰,甚至牽扯上她父親當年的死因。
上了出租車就接到陶淘的電話,很興奮的聲音,道:“天愛姐,剛快遞送來一個很大的盒子,足有一米多長,又大又重,不知道是什麼?我先幫你簽收了,你快回來!”
回到PUB時還沒到時間正式營業,裏麵冷冷清清的,燈光很亮,顧天愛一眼看見吧台上擺著一個大盒子,陶淘趴在吧台上不知與LC說著什麼,LC愛理不理的。
顧天愛走過去,陶淘馬上湊上來嚷道:“天愛姐,你可回來了,我不知道等得多心急,真想知道裏麵到底是什麼。”
看著興奮的陶淘,顧天愛有點啼笑皆非。
盒子表麵包裝得很漂亮,漂亮到讓人不舍得把它拆開。顧天愛朝陶淘笑了笑,便應陶淘的要求,伸出左手去拉開盒子上纏著的絲帶,掀開蓋子的時候,陶淘的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顧天愛隻是覺得好笑,便頓了下,對陶淘道:“陶淘,要不然你來開吧?”
陶淘便道:“不行,你的禮物嘛,我怎能打開呢!LC你說是吧?”
LC淡淡地道:“陶淘,我看你就別客氣了。”
陶淘馬上反唇相譏:“你什麼意思?”
顧天愛便道:“好了陶淘,還是我來吧。”
蓋子很大,有些沉,顧天愛有些吃力地將右手也伸出去,陶淘馬上也伸出手來,道:“天愛姐,我來幫你。”
在手與手的交替間。
突然——
“啊——”
陶淘驚恐的尖叫聲勢如破竹!
LC馬上看過去,盒子裏竟靜靜地躺著一條人的手臂,上麵鮮血淋漓!
顧天愛捂著蒼白的嘴唇,朝洗手間衝去。
所有的噩夢,一幕一幕,一直湧上來。
她扶著洗手池,不斷的幹嘔著,眼睛幹澀得疼痛起來,隻是鏡子裏慘白的麵容漸漸模糊了。她的左手手指不自覺地撫摸著右手,她的右前臂是光滑的,在高科技的外科手術下,經過了這些些年,幾乎不見一絲的手術疤痕了,可是那些軟綿無力的手指,那些隱埋在皮膚下的傷痛,卻是永遠無法愈合的疤痕,隻要輕輕牽動碰觸腦海裏某一根不知名的神經,那種血肉模糊的疼痛,卻仿佛是永遠是生鮮強烈的,那樣尖銳,又那樣麻木。
有嘈雜的有敲門聲,淩亂,且急切,顧天愛隻是覺得模糊。
不知過了多久,那些聲音漸漸地就緩靜了下來,仿佛有一兩聲琴鍵的叮咚聲,就像冰涼的水滴,在山洞中滴答滴答地滴落,忽然調子一轉,由緩到急,由低到高,此起彼伏,仿佛滔滔海浪在翻滾。
顧天愛像是突然清醒過來。
分明是有人在彈奏鋼琴!
顧天愛慢慢地抬起頭,鏡子裏的女子,眉與眼都是模糊的,可是輪廓漸漸清晰了。
鏡子裏是一個頭發淩亂,臉色慘白,眼眶發紅的女子。
她到底在幹什麼?
她把洗手池的水龍頭開到最大,屈低頭,用冷水洗了把臉,然後異常冷靜地將臉上濕漉漉的水珠用紙巾細細地擦去,再將長發理順,然後將洗手間的門打開。
門外沒有人。
推門出去,空闊似殿堂的吧麵,空無一人,幽暗的燈光寂寂地照出吧台上的纖塵不染,剛才發生的事,仿佛就是一場夢。
顧天愛一眼就看見舞台邊的那架三角鋼琴,琴蓋打開著,黑白相間的琴鍵上,是孟羿修長而骨節分明的時候手指。
孟羿在黑白琴鍵上跳動的手指緩緩地停了下來,抬頭,仿佛才看見她,像是解釋,道:“從前跟我母親學的,彈得並不好。”
她慢慢地走過去,在鋼琴旁站住。
孟羿似是不經意,道:“很久沒彈了,今天忽然想彈,你坐下來,我們一起彈。”
顧天愛怔了下,道:“我不會彈。”
孟羿微微一笑,又道:“沒關係,有我呢。”
她遲疑了下,終於坐了下來,在他身邊。
他長長的手臂圈住她的身子,手臂交疊著手臂,她的手,覆蓋上他的手,他略略側臉,看她,問:“想彈那首曲?”
她的手指顫抖得厲害,很艱難才吐出兩個字:“隨便。”
他的手指,承載著她的手指,穩健地在黑白相間的琴鍵上,靈活跳動。
過往的記憶,潮水般洶湧而來,有如手指下的音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