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十章 成人禮(1 / 3)

時間是平等的,不管是幸福的,還是痛苦的日子,似乎都是轉眼即逝。

秋風渲染,綠葉漸至枯黃,風也變得蕭瑟起來,枯黃的銀杏葉打著旋落下,掉在了路唯希伸出來的手心裏,扇形的葉子,幹枯的脈絡。

仿佛祈禱,她閉上眼,將那葉子緊緊抓在手心裏。

再過半個月,就是克萊斯特要回卡利亞斯舉行“”的時間了。

但是……對他們而言,是起點,還是終點呢?

到時候,身為王子的克萊斯特很有可能需要參與王室政務,這樣的話,就無法再與他那三個死黨繼續自由自在的過自己想要的生活吧。

而且回去之後,她自己的生活也將要歸於“那四年”的狀態……因此,恐怕就不能像現在這樣總是輕鬆快樂的在一起了。

總覺得,很悲傷。

不管有多想留住這一刻,時間仍是持續的將一切快樂的瞬間帶走,帶來新的時光。

生活悄然的在改變,像是一種未知的旅程,看不見未來的方向。

秋風乍襲,卷起一地落葉,撩動她柔順的短發,迷了她的雙眼。

垂首,轉身,抬首,隻一瞬,看見不遠處的身影。

風拂動海藻般的長發,蒼白的臉一如記憶,四年的沉睡使她看上去消瘦了很多些,卻不減美麗。

路唯希恍如做夢,“媽媽……”

路櫻是不幸的,她出生在卡利亞斯的中華街,父母將她撫養至三歲就因為不慎卷入幫派械鬥而去世,她被送入孤兒院。

路櫻也是幸運的,六歲時她趁著午休,偷偷爬上孤兒院高高的柵欄想出走時卻不慎摔落,恰好就跌在微服陪同愛子出遊的國王跟前。

也許是命運的安排,她被領養,成為了享有富貴的王室養女。

她……滿心以為看見了生命的曙光,懷抱憧憬的期待著未來的幸福美好,然而至始至終,她也隻不過是一次善念導致的……可有可無的存在。

如同用以閑暇時逗弄的玩具,在眾多教條禮儀的規束下,默默陪伴著王儲的一個小玩偶。

明明很清楚,身為外族血統的自己不可能高攀王族,她仍滿心滿腦都是高貴而溫柔的王

儲殿下。

她……並不是一個貪心的女人,隻是命運的擺布,使她在深切的寂寞中,對於幸福更加

的渴望。

所以她執意追逐著不可能的夢想,最後摔得粉身碎骨。

但是,她的世界……到底是從哪一刻開始崩壞的呢?

當王儲成為國王時,王妃是一個金發藍眸的盛開的花朵般瑰麗的女性,無法與之攀肩的她默默祝福心愛之人的婚姻。然而,花開極豔也易謝,因為體質太過虛弱,辛苦的孕育與分娩極度的摧殘了王妃的身體,兩年後,病逝。

在她逝去的那天,她仿佛從寒冬裏活了過來,小小的光明,降落在她黑暗的世界裏,然而接踵而來的,卻是絕望。

卡利亞斯的王室婚姻本就是一場血統維護戰,王妃雖逝,但王儲已經誕下,群臣也沒有急著為國王再覓佳偶,然後誰也沒有料想到的是,國王竟會與一名亞裔少女墜入愛河。

總是以王室為首、滿心政業的他,竟會為了一個外族女孩打破王室千百年的傳統,不惜失去民心受輿論指責,不顧群臣的反對聲浪,而執意娶那個外族少女的為妃——

她……不相信……也……不能接受……她……不能接受!

滿腦子都是破碎的玻璃一樣尖銳的思想,如果他能娶那對王室絲毫沒有益處的少女為妃,那她對他來說……到底算什麼?

仿佛想要挽救逐漸失衡的世界,她瘋了般的對他們的婚姻百般阻撓,結果換來的卻是種種不堪的同情與憐憫。

可是她……不需要同情。她隻不過,是想要得到幸福而已。

就像做夢一樣,拚命的想要得到幸福。

她遊蕩在瑰麗的王宮裏,木然看著那些為婚禮而忙碌的仆人,來來去去,如同快進的鏡頭,不知不覺間,來到空無一人的新娘房。

明亮的燈光下,聖潔而美麗的傳統女式婚服掛在牆上,灼痛她的眼睛,甚至來不及關好門,顫抖的雙手,迫切的換裝,紮起和那女人相同的發式,幻想自己是她,像做夢一樣,欣喜的旋轉,然後,突然間的黑暗。

欺壓而上的黑影,驚恐的劇烈的掙紮,無法發出叫喊的雙唇,裂帛的聲響,疼痛的入侵,花朵的凋零,血色的浸染。

她隻不過想做一場小小的美夢,卻陷入無止境的噩夢中——

王儲終於到她身邊來了,卻著的不是鮮花與愛意,而是無比的歉疚。

有“敵人”潛入了王宮,意圖對新王妃不軌,結果……無辜的她成了受害者,而凶手脫逃。

她該說什麼?她該說什麼?

她隻能哭喊著拚命的求他別把她的事告訴大臣,寧願不能抓捕到凶手,寧願守著自己殘破的夢渡過自己悲劇般的人生,也要苦苦保留自己的最後一點尊嚴,隻是……

那孩子來得太突然。

她不想要她,她一點都不想要她,她像一個惡魔的種子,在她的身體裏發芽,惡心,汙穢,帶來無盡的痛苦,倘若……這痛苦無法摘除的話,那麼就一起去死吧——

他說:生下來吧,我會幫你照顧她。

他說:叫唯希吧,希望這孩子能成為你的唯一與希望。

心境的改變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明明就覺得那孩子是可有可無的,可當偽裝的幸福被摧毀,將她像垃圾一樣扔掉之後,呆在空蕩蕩的屋子裏,心裏卻全是無法解除的痛苦,她想……她要回去找她!一定還找得到——

打開門的瞬間,看到她就站在門口,滿眼帶淚的看著她,撲在她的懷裏哭喊著不想被丟棄。

生命,瞬間有種被填補了的充足感。

可僅僅是這樣,還是無法挽救的墮落下去了——

最開始,明明還能好好的說話,可到了後來,精神方麵越來越難以維持正常的思考,總是會陷入莫名的焦躁中,總是等到回過神來,才發現那孩子已經遍體鱗傷。

為什麼呢……

明明想好好愛護,卻又不知不覺的傷害了她,所以漸漸的變得害怕,不想碰觸,不想理會,不知道該怎麼去愛才是正確的,怕又說出奇怪的話傷害她,隻是希望……隻要她能夠呆在自己身邊就夠了……

可是……她為什麼要走呢?

她知道她有了朋友,她並沒有幹涉她啊,為什麼她卻要丟下她?

她……成為了她得到幸福的絆腳石?

她……曆經苦難生下了她,卻被她埋怨不想被生下來?

好痛啊!大腦裏……聽不見了……什麼都聽不見了。

如果能夠更貼近彼此的心髒,是不是就能聽懂心裏全部的語言了呢?

回過神來的時候,身體在下墜,卻像飛在雲端,她看見那孩子痛苦絕望的眼神,她似乎……又傷害了她。

對不起……

唯希……

對不起……

媽媽是不是,沒有好好的愛過你。

像是被魔法罩住了一般,路唯希杵在原地,動彈不得。

在病床上毫無知覺的躺了四年的女人,此刻卻活生生的站在自己麵前。

該做出什麼反應?

喉嚨,發不出聲音……為什麼……在病床前說過了無數遍的懺悔,此刻一句也出不了口?如果這是夢的話,應該能簡單就說出來才對啊……

“唯希——我剛剛有點事耽擱了,你等了很久嗎……呃,阿姨?!”

顧謙堯頓在台階上,滿臉意外的看著路櫻。

路唯希像是回了神一般,詫然的看看他,然後,緩緩的回過頭去。

眼前的人……是真實存在,而不是在做夢。

“媽媽……”聲音一抖,像是不安又像是懷念。

路櫻坦然的望著她,神情幽然,“唯希,我們……可以談談嗎?”

微風的吹拂下,窗外銀杏樹的扇形落葉如隆冬的飛雪般飄落。

顧謙堯嫻熟的煮好咖啡端至客廳沙發麵對麵坐著沉默不語的兩人麵前,率先打破了沉默,“阿姨,你是什麼時候醒的?”

路櫻語氣平靜的回答:“三個月前就醒了。”

見她表現得一派正常,毫無芥蒂,顧謙堯心口一鬆,微笑的說,“那也就是……”

路櫻直截了當的點出答案,“就是唯希離開卡利亞斯的那天。”

路唯希眼睫一顫,肩膀仿佛被無形的壓力重重壓住,突然感到手背傳來令人安心的重量,知道那是顧謙堯的手,緊繃的神經也放鬆了些。

路櫻看了一眼兩人交握的手,然後移開目光,述說道:“老實說我沒想到,醒過來的時候第一個看到的人會是尤萊亞王儲殿下。”

她露出輕快的玩笑神情,“他長大了很多,我幾乎認不出來,還鬧了個烏龍,以為……自己已經死了,看到的是前任王妃呢……因為,長得真的是太像了,雖然性格很不同。”

“尤萊亞他……並沒有告訴我……”

“當然沒有。”路櫻看著發出聲音的她,說:“因為那時候,我根本不想見你。”

路唯希渾身一顫,頭埋得更低了,顧謙堯隻能緊握住她的手,幾乎想要用盡全身的力氣給與她力量,支撐她渡過這道難關。

“阿姨,其實唯希她……”

“那時候……”路櫻打斷了他,直直的看著路唯希頭頂,“並不是真的不想見到你,隻是因為……不知道要用什麼表情看待你。”

“是……嗎?”路唯希神色慘然,“當然,因為我犯下了那種……”不可饒恕的錯。

路櫻打斷她,“不是的,不想見你,不是你想象的那種原因。”她頓了一下,歎了口氣,說:“唯希……隻是,媽媽性情不好,說出來的話……總是會傷到人,所以,在那種情況下相見,我真的不曉得會發生什麼事。”

“所以……你就讓尤萊亞把我送走?”

“不,我當時並不知道這件事,那是尤萊亞自己的決定。我想……他是想給我一段緩衝的時間吧。”

路唯希低著頭,沒有吭聲。

而顧謙堯顯然無法插足母女倆的問題,隻能默默給予支持。

路櫻敘述著:“這些日子裏,尤萊亞一直在我身邊,就算我不想聽,他還是不停的……不停的跟我說你的事,說一些我完全沒有印象的事,他……很希望我能放下一切……也許,我被他打動了。但是,即便如此……我還是不願意見你。”

路唯希顫抖的喘息,幾乎要哭出來,“媽媽……我真的,不能被原諒嗎?”

路櫻沉緩的搖搖頭,“不是的,唯希,這不是……原不原諒的問題……我隻是,很害怕再見到你。”

她抬起頭,仿佛懺悔,“過去的那段時光,我記得很不清楚,生下你之後的那些日子,我始終像在做夢,偶爾清醒,看到的就是你被我傷害的樣子。我……真的很害怕,因為我生下了你,將你變成了一個生命,卻不能保護你,也不能好好去愛你……我……根本就不配當一個母親。所以,唯希,我隻是沒有臉見你……”

說出最後一句話時,她的聲音充滿沉痛。

路唯希心裏一痛,“媽媽,我……”不配的人是我!是我沒能好好理解你的痛苦,隻會不斷的否定你,錯的人是我!

她想要這樣大喊出來,卻被她打斷。

路櫻的神情如冬櫻花般憂傷而柔弱,“別再說了,唯希……你想對我說的,我都知道,也已經聽見了……我不知道要說出那些痛苦的話,要耗費你多少勇氣,但對我來說,隻聽一次就夠了。”

路唯希呆住,“你……聽見?”

“前陣子,有個姓皇甫的孩子突然出現,把我帶到一艘遊艇上去,我當時並不知道他想做什麼,直到……我看見你,你沒有看見我……當時,那個時候我還做複建,因為坐在輪椅上,我隻能偷偷躲在二樓的角落裏看著你,然後……你想對我說的,我都聽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