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一章(1 / 3)

美麗人生(桔梗)

如果,如果不是那個夜晚你的身影突然出現在我的腦海,我想,我這一生都不會明白我失去了什麼。還好,在浮光掠影的一刻,我伸手抓住記憶的一角。幸福,它慢慢地向我走來。

蘇亦文最近總是失眠。

昨天晚上,他又失眠了。晚上十點開車回家,洗澡,喝一杯白開水。造型簡潔明快的壁燈散發著溫暖的淡黃色光芒,他擎著水杯,斜靠在床上等待頭發幹掉。聽著梳妝台上的鬧鍾嘀嘀嗒嗒地一秒一秒走過,空靈的聲音在沉寂的夜中更顯真切,聲聲敲擊著他的心房。喝完杯中最後一口水,他邊放水杯邊看一眼鬧鍾——十一點半。他隨手關閉台燈。

身體是極度疲勞的,四肢舒展開來,全身的細胞和神經都鬆懈下來,除了大腦還在飛速運轉。鬧鍾響了一下,提醒他此時已經是淩晨一點。可是,他睜著兩隻疲倦的眼睛,毫無睡意。頭腦雖然處於放鬆狀態,卻保持著工作時的清晰。有些模糊的影像在他的頭腦中晃來晃去,他捕捉不到。似乎是一頭長長的發,又似乎是一個淡淡的笑。那笑,凝在唇邊,固執地不肯散去。

他歎口氣,眼睛在黑暗中搜尋。空蕩蕩的房間中什麼都沒有。可是他越來越越意識到,某些東西正在他頭腦中慢慢生長。無力抗拒,無力阻擋。他想揮散這些影響,回複他從前的生活。他一向有控製事情發展方向和規模的能力,在他的世界中沒有一人按他的步調行事。他滿意這樣的模式。

但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他連自己的睡眠都無法掌控了呢?在他的記憶中隻有睡不夠而無睡不著。三十三年歲月中唯一的失眠以及它帶來的無力感。

淩晨三點鍾,他放棄了。打開台燈,在昏黃和黑暗交換的那一刻,一張帶著淡淡笑容的女人的臉點亮了他的記憶。

是儀汐的笑臉。

他整個人在瞬間呆住,身體和頭腦同時處於僵硬狀態。好看的眼睛睜得大大的,似乎要將那張笑臉鐫刻至心。但是,她一閃而逝,什麼都沒留下。

天亮的時候,他迷迷糊糊地睜開眼,整個夜晚睡了不到兩個小時。而這兩個小時中他一直在潛意識中尋找關於儀汐的東西。但他仿佛掉入了一個黑暗的深淵,他困在裏麵,前進不能,後退不得,什麼線索都找不到。那張笑臉恬淡安靜,她不說話,就那樣靜靜地看著他,一副與世無爭的樣子。

他又歎一口氣,硬生生地將這種欲深入下去的情緒壓下。鏡子中大大的黑眼圈極其明顯,想遮都遮不住。

他坐定在餐桌前。剛從廚房出來的黃媽大叫一聲:“阿文!”

他嚇一跳,“黃媽,怎麼了?”

黃媽雖然已有一把年紀但動作還是非常靈活。她三步並作兩步走到他麵前,雙手叉腰,開始了苦口婆心的訓斥:“我說阿文啊,你在公司拚命我看不到管不著,但總要睡覺吧。你看你這兩個大黑眼圈,你看看,多憔悴。”

黃媽是他媽媽的貼身女傭,從小和她一起長大,跟她嫁到餘家。媽媽離婚後又與她一起搬出餘家,照顧他長大,與他們不離不棄。因此,他對黃媽一如媽媽那樣,耐心地聽她的嘮叨,聽訓斥時的眼神溫和而放鬆。媽媽和黃媽是他一生中最重要的兩個女人,她們可以對他做任何事情,說任何話。他不能保證全部都聽,但是在聽的過程中他絕對會微笑,絕對會順從。

這是一種親情,一種內心中真正在乎的表現。一個眼神,萬千情意蘊含其中。

黃媽講完了,板著一張臉為他準備上班的行裝。他吃著如平常一樣的三明治,味同嚼蠟。他皺一下眉,心中忍不住想問為什麼。

一切都亂了。睡眠,早餐,工作。

蘇亦文乘電梯進入十八樓的辦公室,請秘書江小姐幫他備一份咖啡,隨口問:“何助理還沒來嗎?”

江英有點忐忑不安。蘇亦文冷若冰霜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再加上那兩個特大號的黑眼圈,氣氛繃到極點。她揣摩著該怎樣回答才不至於讓他臉上再多加一些黑線條。

“蘇總,何助理打電話說路上……”

他截住話尾:“塞車是不是?打電話給他讓他跑步來。”

江英愣住,半天說不出話。

他挑一下眉,沒有任何語言。

江英哦了一聲。事實上,何平助理是個遲到大王,頭腦裏裝著數不清的借口和理由。因為同在總經理身邊工作,他麵授機宜,指點她在他不在的時候拖住蘇亦文。哪知道她還沒講完第一個理由,蘇亦文就命令她打電話。她小聲說:“蘇總,我出去打。”

“不用,你就在這裏打。”

她深吸一口氣,拿起聽筒,按著何平的號碼。每按一下心就顫動一下。

小甜甜布蘭妮的歌聲響起。江英回頭看到何平一貫的笑臉,叫了一聲:“何助理,我在撥電話給你……”

何平回她一個明白的手勢,“謝謝你,江小姐。麻煩你幫我衝一杯味道醇正的藍山咖啡,一塊方糖。江小姐要幫我親手衝啊。”

江英小心翼翼領命而去。哎,何助理雖然有點吊兒郎當,但比起那個正襟危坐一副關公相的蘇亦文來說好相處多了。人與人之間相處的模式分為很多種,蘇亦文一直高高在上,而何平卻會將自己放在與他們同等的位置上。坦白說來,他們隻是自己工作的上司而已,就實際而言根本不會影響自己的私人生活。但是,在下班等公車短暫的幾分鍾時間,活在腦子裏的是一臉笑容的何平。那個蘇亦文,他,不會孤單嗎?

何平嬉笑著湊到蘇亦文麵前,兩隻眼睛睜得比銅鈴都大,“哇塞!國家一級保護動物怎麼到了遠山科技?我得趕緊打電話痛斥國家動物園將它領走!”邊說邊掏出手機,惟妙惟肖!

蘇亦文哭笑不得,剛剛被他挑起的怒氣早已消失。他喝盡杯中黑咖啡,口氣平靜地說:“何平,我睡不著。”

“怎麼可能?”何平不置信地提高音調,“誰不知道老大你一沾枕頭就睡著!一天隻有五六個小時可以拿來用作睡覺,你還鬧失眠!”

相較於何平的大驚小怪蘇亦文仍是一派平靜,“是真的,已經三個星期了。”

何平靜下來,“為什麼?我幫你約何靜。”何靜是何平的妹妹,一個小有名氣的醫生,開著一家私人診所。

“昨天晚上我似乎看到了儀汐。”

“在哪兒?她來找你啊?”

蘇亦文一臉挫敗,“她從未找過我,隻是我模模糊糊之中看到她的笑臉。自從上次特刊采訪我提起她一次後我就開始失眠。”

近十年遠山科技有如一支績優股,聲名節節上升。但蘇亦文作為遠山科技的創辦人與總經理行事低調,對外不作任何宣傳和炒作,對內管理以嚴格著稱。外界流傳遠山的掌事者蘇亦文是個冷麵包公,在他手底下做事如履薄冰,隨時都有被炒魷魚的可能。新聞界一直想做他的個人專訪,目的是將他的神秘麵紗揭開。蘇亦文不肯答應。何平是中間的調解者。他說:“老大,請您以公司為重。您知不知道,隻要您在特刊上稍微露一下麵勝過手下人拚死拚活幹三年!您行行好,現在我們正要開辟新的市場,需要大規模的宣傳。您看,您相貌英俊,才華橫溢,風度翩翩,風流倜儻,玉樹臨風。隻要您稍稍說那麼一兩句話,外界的謠傳豈不不攻自破?什麼冷麵包公?有沒有搞錯,就憑老大您這張臉,再笑那麼一笑,天王巨星也不過如此嘛。答應了吧,這對公司的形象重要無比。時間不超過二十分鍾,地點您定,細節我負責,而且我保證在今後的一個月我絕對不遲到一分鍾!”

事實上他能夠答應做采訪完全是因為開拓市場的需要。事前何平將記者要問的問題拿給他看。他大致瀏覽一下,沒有很過分的問題,不涉及他的私人生活。就這樣答應下來。那一天和他度過的任何一天並沒有什麼不同。他把手邊的文件收一收,隨意地接待記者的采訪。他們按照事先所準備的一個問題一個問題地進行,非常順利。直到要結束的時候那個記者很突然地問:“蘇先生,我看到您手上戴著結婚戒指,但外界從不知道您已婚,從未聽過關於您太太的絲毫議論。想必您愛太太極深吧,否則怎會如此保護她!”

那個時刻他整個人都僵住。他盯著左手無名指上的鑽戒,光芒四射的鑽石映著他瞬時蒼白的臉。他太太?那個叫做林儀汐的女子與他離婚了。他們有多長時間不見麵了?哦,自從三年前他們離婚,他從未見過她一次。林儀汐這個名字以一種強烈的衝擊力席卷他全身以至所有的末梢神經,他拚命想一些關於她的事情,但在鑽石的光芒搖曳間他隻記著她叫林儀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