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速水,我走這邊。』
無論是誰,都會想要盡快逃離這個從各種意義上來說都有些危險的人。
『……唯前輩……』
看來,他已經可以自動屏蔽周圍的雜音了,假如繼續和他一起走的話應該很危險。
所以即便是要繞路,崇宗也無所謂了。
為了和速水分開走,崇宗不得不走入了公園。那家夥的家居然就在上杉家附近。
公園裏栽種的都是常青樹種,即便是到了秋天,也都還是一片碧綠。樹葉在風的戲弄之中,發出沙沙的響聲,然後,在這沙沙的響聲之中,混雜著的是?
哭聲?
崇宗想起了這個公園,那天晚上和荒木真弓一起走過的也是這裏,那時候,也有聽到若隱若現的女孩哭聲。
尋著這似有若無的哭聲,崇宗走到了一棵碩大的榕樹之下。
一個紮著雙馬尾的小女孩,正壓抑著自己的音量,小聲哭泣著。
——那天晚上聽到的也是她的哭聲嗎?
『怎麼了?』
崇宗在小女孩的身前蹲了下來,把頭降低到和她同一個高度。
『嗚……嗚』
她似乎不想理睬崇宗的樣子。……這種時候是不是應該摸摸她的頭之類的……?
崇宗決定把自己在福利院裏練出的對付小孩的辦法拿出來。
——而把一些太過現實的猜疑先放在一邊。
『那個,先不要哭好嗎?』
『嗚……嗚』
『哥哥可以幫你什麼忙嗎?』
『嗚……嗚』
『不說出來的話哥哥是不會知道的。』
『嗚……嗚』
『一直哭的話,眼睛會腫起來變得像翻車魚那樣哦。』
『嗚……翻……翻車魚是什麼……?』
『哼哼,不告訴你哦。』
對話的引導起了作用,崇宗站起身來,看了一下四周,找不到其他人,更不用提她的家長了。
『什、什麼是翻車魚……大哥哥?』
對翻車魚的好奇勝過了哭泣的欲望,女孩的哭轉為啜泣,漸漸停止,隻是一臉不明白的盯著崇宗,翻車魚對小朋友來說還真是新鮮。
『翻車魚啊,是一種長得很搞笑的魚哦。』
讓小女孩停止哭泣就是成功的一半,崇宗把注意力轉移到對環境的觀察上。抬起頭,榕樹寬闊的樹蓋映入了我的眼簾。在這片綠色之中,似乎還有一點紅色。
他墊起腳尖,眯起眼睛,仔細看了一下,似乎是一條紅色的發帶。
低下頭,崇宗再次觀察了一下這個小女孩,左邊的馬尾上綁著兩條紅色的發帶,而右邊卻隻有一條。那麼問題本身,以及解決問題的方法,就一並得出了。
沒有想太多,並沉浸於這一刻的成就感的崇宗,在這裏當了一回笨蛋。
『你在這裏稍微等我一下哦。』
崇宗把書包放在樹角,挽起袖子,利落的爬上了榕樹。榕樹的表麵非常粗糙,讓爬樹的難度降低了很多,沒有花費多少功夫,崇宗就把紅色的發帶拿了下來。
『小妹妹……』
隻是,剛剛那個雙馬尾小妹妹卻已經不見了。
崇宗在此刻拿到了『上當受騙的大笨蛋』的稱號。
——人呢?
當然,他自己是不知道的。
崇宗提起書包,在四周轉悠了一會兒,沒有看到剛才那個雙馬尾小妹妹的身影。
她是什麼時候消失的,去了哪裏,崇宗一點頭緒都沒有,剛才,他因為找到了幫助她的方法,過於興奮,而放鬆了對她的關注。
『……』
歎氣沮喪灰心都不能給事情帶來轉機,崇宗把紅色的發帶放入口袋中,走出了公園。
從公園出來之後,迎麵是一間小學,隻要沿著這所小學的外牆一直走,就可以到上杉家。
——市立小學?
崇宗看著校門口的金色大字,覺得有些熟悉。
——『哦,對了,忘記跟你介紹了,我有兩個女兒,大女兒叫做上杉唯,今年是十五,在東憲念初三;小女兒叫做上杉有希,今年十二歲,在市立小學念六年級。』
——這裏是有希的學校麼……小學生應該很早就放學了吧。
在崇宗這麼想著的時候,幾個小學生……不,應該說是一群小學生,從校門口走了出來。
而且陣形也相當的奇怪,請容許在這裏用上『陣形』兩個字,不是三三兩兩,零亂的一群,而是眾星拱月一般,仿佛黑幫(在日本叫做『組』的東西)一般,一群手下圍繞著老大一樣的走法。
而那個『月』,對崇宗來說也毫不眼生,上杉有希,處在隊伍的正中央。
——記得我昨天所看到的,應該是陽光的碎短發,可愛甜美的小妹妹——這種形象。
『喂,那邊的,不要脫隊!』
有希微微張口,聲音雖小,卻一字一音,都充滿了不容反抗的威嚴。
『對不起,有希姐!』
有希的斥責立刻得到了回應,在她的聲音消散在空氣中之前,那個遊走在隊伍邊緣的男生就回到了隊列中,不單單是如此,整個隊伍也是『唰』的一下變得更加整齊。
——有希姐?
崇宗驚訝得合不攏嘴,閉上眼睛,開始嘮嘮叨叨的默念。
一秒。
那女生不是有希。
兩秒。
那女生不是有希。
三秒。
那女生不是有希。
崇宗睜開了眼睛,有希依然威風八麵的走在隊伍的正中間。
——我記憶力的有希到哪裏去了……那個容易害羞的可愛的小妹妹去哪裏了……
明明看起來就是上杉有希,今年十二歲,在上小六的妹妹,但是這種陣勢卻讓崇宗無法把她和昨天在家裏,那個害羞無比的小女孩聯係在一起……
現在的上杉有希,看起來更像是幼年化的上杉唯,英氣颯颯,充滿了領導力與指揮力,不費吹灰之力就將身旁這隊小學生管理得服服帖帖。
——在被她發現之前,先走小巷回家吧。
崇宗覺得這個時候碰麵必定不是什麼好事,尤其對有希來說。
明明自己並沒有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卻弄得跟做賊一樣。
每個人都有另外的一麵……還是該說另有隱情。
崇宗用有希的隱私權作為反駁的有力證據,讓自己不再去追究這件事情。
乖乖的當一個好學生吧,回家扮演一個好養子。
雖然崇宗是這麼想的,然而今晚卻注定是格外漫長的一夜
『茲茲、茲茲……』
從門那邊傳來了電鈴聲。
『崇宗,麻煩你去開一下門。』
上杉田野的聲音從屋子深處傳來,他正在浴室裏洗澡,崇宗把手中的書包放到地上,走向玄關。
崇宗也才剛剛回到家裏,另外家裏隻有上杉田野和他。
『稍等一下,馬上就來了~~~~』
崇宗大步流星嘩嘩嘩的跨著大步子。
『茲茲、茲茲……』
仿佛不耐煩一般,電鈴再一次響了。
這種按法崇宗還是第一次聽到,與唯標準的『茲茲……』,以及雪乃姐貪玩的『茲、茲、茲、茲……』都不一樣。聽起來就好像是不夠高,隻能按一下,再按一下的感覺。
按下把手,把門拉開,一張粉嫩可愛的臉蛋映入了崇宗的眼簾,隻是……
隻是眼神在一瞬間有些異樣。
看到崇宗堵住門口而沒有作為,她的嘴巴蠕動著,想要說些什麼,崇宗趕緊把注意力拉回現實。
『歡迎回來,有希。』
『……嗯。』
崇宗側開身體,讓她走進來,同時把門關上。
隻是剛才那個眼神還是讓崇宗頗為在意。
怎麼說呢……應該是那個吧。
比如說崇宗是麥X勞的服務員,有一天櫃台來了一個阿婆。
崇宗:『歡迎光臨,請問需要點些什麼?』
阿婆:『我要一份麥X勞。』
崇宗:『……請問您要點些什麼呢?』
阿婆:『我要一份麥X勞。』
崇宗:『誒……您是要漢堡、雞翅、薯條、蛋撻還是雞塊呢?』
阿婆:『什麼亂七八糟的,我要一份麥X勞,一份麥X勞!』
崇宗:『呃……請您說明確一些好嗎,我不太明白。』
阿婆:『連這都不懂嗎?!我要一份麥X勞!』
……
大概就是這種情形吧,崇宗看那位阿婆的目光,大概就是剛才有希看崇宗的目光。
還真是費解,為什麼會莫名的出現這種複雜的目光。
明明崇宗唯一和她的交流,就隻有
——『大哥哥,媽媽說過死很痛的,不要去死啊……』
這一句話而已。
說起來還真是可悲。
跟隨著有希蹦躂蹦躂的腳步,崇宗也走回了自己的房間。
學校的作業出乎意料的少,是因為第一天的緣故,還是因為適應了原本學校的題海地獄,總之,崇宗的作業已經在學校裏解決掉了,把需要預習的課本分類放在桌上後,崇宗的目光掃到了放在一角的九節鞭。
隨之,在學校發生的不悅記憶一並插入了崇宗腦海。
——沒有必要吧。
雖然有一點想要把它帶在身邊的衝動,不過崇宗的理智還是把這股衝動給抹殺了。
——夫地形者,兵之助也。料敵製勝,計險隘遠近,上將之道也。
這裏尚算不上是崇宗的主場,所以他走不惹事主義路線。
即便因為衝動犯了錯誤,但隻要有心,應該還是可以彌補的吧。帶著這樣隨便的想法,崇宗在書桌前坐下,開始和課本進行輕量級別對打。
『茲、茲、茲、茲……』
這一次響起的是印象深刻的電鈴聲。
——看來雪乃姐是根本沒有帶鑰匙的習慣。
『稍等一下,馬上來了。』
上杉田野還沒有從浴室裏出來,崇宗扔下筆再一次朝玄關走去。
啪噠啪噠。
腳和木地板之間,發出的清脆旋律。
當崇宗到達門口的時候,正好看到有希在費力的拉著把手。
剛才的啪噠啪噠是她。
崇宗走到她的身邊,幫她把門把手拉了下去。
『嗯?』
有希迷惑的抬起頭,正好和崇宗的目光對上。
——『別來礙事!』
——誒?
『謝、謝謝。』
有希靦腆的道謝之後,啪噠啪噠的跑回去了。
——剛剛的那個『別來礙事!』的目光是什麼……?……錯覺嗎?
『小宗宗~~~~』
雖然早就知道回來的人是雪乃姐,但她的行為卻總是超出崇宗的常識。不給崇宗絲毫逃脫的機會,她就兩手提著食材,給了崇宗一個大大的擁抱。
『歡迎回來,小宗宗。』
——明明回來的人是她。
『……嗯。』
雪乃姐更加用力的把崇宗抱緊,盡管這個動作很成功的增加了親密度,但……很遺憾的,袋子裏的大蔥,剛好插到了崇宗的屁屁。
注意到這件事情的大概隻有受害者。
受害者努力的把自己的屁屁移開,裝作什麼事都沒發生。
『嗯?你的手怎麼了?』
『手?』
雪乃姐把食材放到地上,抓起了崇宗的手。
她的手非常細膩,而且很溫暖,讓原本對這親密待遇有些抗拒的崇宗,都不知不覺放鬆了下來。
『被什麼銳器劃破的?』
仔細觀察了一下崇宗手上的傷口後,雪乃姐拉起他的手就往客廳裏走。
——真是的,雪乃姐也好,唯也好,都喜歡拉起人就不顧一切的帶走。
『不小心被書頁劃傷的。』
崇宗知道這是今天爬樹的時候不注意弄傷的。
『是嗎?』
雪乃姐投來的目光相當銳利,崇宗有自己被完全看穿的感覺,有點可怕。
『呃……是的。』
『……算了,以後自己要小心。』
——搪塞過去了嗎?
『還有,說謊是不好的哦,小宗宗。』
『……對不起。』
——還是被看穿了。
不過雪乃姐這種不追根究底的作法,還真是讓崇宗看到了她難得的成熟的一麵。
『來,在這裏坐好。』
崇宗在沙發上坐下,雪乃姐拿著消毒酒精和創可貼幫他處理著傷口。
如此親切的關懷,還是第一次,對崇宗來說。
盡管這不過是個不起眼的傷,卻得到了如此認真的對待,
崇宗還記得自己小時候——
有一次,崇宗摔破了膝蓋,看著血淋淋的膝蓋,他忍住想要哭的衝動,跑到了偏執狂光頭院長身邊。
『院長……』
『怎麼了?』
『膝蓋……』
『膝蓋怎麼了?』
『破了……』
『嗯,是破了。』
『……』
『還有什麼事嗎?』
『……』
這種對話讓幼小的崇宗,驚愕得說不出話來,甚至都忘記了疼痛……偏執狂院長那個冷血的魔鬼,光頭大概是上天對他的懲罰。
那時候的崇宗打從心底這麼覺得,所以他決定一定要做一個善良的好人,這樣子才不會晚年光頭。
真是對不起了……晚年光頭的爺爺們。
『嗯,這樣就好了!』
雪乃姐啪的拍了一下手,站了起來。
『謝謝你,雪乃姐……』
『啊,等等!』
在崇宗說完話之前,雪乃姐把兩隻手按在了他肩膀上。
——不是包紮好了嗎?
崇宗抬起頭看向雪乃姐,卻發現她的臉已經近在咫尺了,如此近的距離,甚至連鼻息都可以感覺到。
——等等……!!!
『Ch~u~~~~痛痛,痛痛飛走啦~~~~』
柔軟的嘴唇貼上了崇宗的額頭,片刻的溫暖之後,留下了微微濕潤的痕跡。
『以後要小心點哦,小宗宗。』
雪乃姐若無其事的給了崇宗一個微笑,轉過身離開了。
留下目瞪口呆的他。
……
……
『……』
直到五分鍾之後,崇宗才從驚訝之中恢複神智。
——這個,難道是傳統風俗?
崇宗用手摸了一下額頭,濕濕的印記確確實實存在著。
——總覺得剛剛似乎發生了一件非常丟臉的事情。
——以後還是不要受傷的好。
……
『茲茲……』
『馬上來,稍等一下。』
聽到點鈴聲,崇宗條件反射的回答了。
這個標準的按鈴方式,是唯。
啪噠啪噠。
細碎的腳步聲再一次響起,有希小小的身影從崇宗的視野中穿過。
——她還真是喜歡開門呢。
輕鬆追上了有希的步伐,再一次幫她拉開了大門。
崇宗原本還以為她會再一次羞答答的說一聲謝謝,不過她卻蹦躂蹦躂的跑回去了。
『你回來啦,崇宗。』
『嗯,歡迎回來,唯姐姐。』
『我回來了。』
這種繁瑣的打招呼,在上杉家是不得不遵守的慣例,不過,崇宗並不討厭。
關上門後,崇宗和唯一同走進屋子。
『社團決定了嗎,崇宗?』
——非要這麼一上來就真刀真槍的直逼要害麼。
『還沒有。』
『沒有喜歡的嗎?』
『也不是……』
『也不用太著急,我當初也是到最後一天才決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