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歸來(顧縈茴)
楔子
這一天,天氣其實很好,陽光非常的明耀,透過窗欞照在女孩的眼中,晃亮晃亮。
這一年,女孩隻有十歲,衣服破了,全身都是傷痕,站在一間裝飾華麗的房間裏。
房間裏有一張床,床上也躺著一個女孩,相仿的年紀,衣著卻好得多,但同樣滿身的血汙,緊閉著雙目,好似死了一般。
床邊立著一個三十歲左右的年輕男子,錦衣華服,眉很濃,鼻帶彎鉤,臉色卻是鐵青,望著女孩的眼神陰寒狠厲。
“是你殺了我的女兒嗎?”
女孩的眼神冰冷淡漠,沒有半分畏懼瑟縮,“是。”
雙目微微地眯起,男子目光如冰,“你是原大堰集節度使蕭鋼的女兒吧?”
還是一個字:“是。”
“你的父母親人都被我所殺,現在你殺了我的女兒,是為報仇嗎?”
“是。”
“好!”突然大喝一聲,一掌擊在床柱上,木柱應聲而斷,淡紫花紋的錦帳散下來,覆在了床上女孩的屍身上。男子暴怒地向前,雙指扣住了身前女孩的小小咽喉,“冤有頭,債有主,要報仇你可以直接找我,何必濫殺無辜?”
雖然很疼,女孩忍抑著不皺一下眉頭,眼神毫不回避地瞪視他,“濫殺無辜?真好笑,金沙汗王居然也會憐恤無辜,何況——朱清葭並不無辜,大堰集城破,她的功勞似乎最大。而你呢?你是整場戰鬥的領導者,成者王,敗者寇,說實話,我還有點佩服你呢。”冷笑,這個時候她居然還能冷笑。
一個才十歲的小女孩,除了自己的女兒朱清葭,她是他金沙汗王朱烈生平所見最早熟的孩子,極其與眾不同,引人注目。
第一次見到她是在兩年前。
兩年前,他以血族豔熾國皇子的身份掛帥印,入侵素來不睦的鄰國木族千葉的邊關重鎮大堰集,卻遭遇大堰集節度使蕭鋼率領全城軍民的殊死抵抗。
最終,是他派了當時才八歲的女兒朱清葭混入城中做內應,又利用了蕭鋼的婦人之仁,假裝用清葭做人質才破了城門,趕在千葉國援軍到來之前把大堰集收入囊中,奠定勝局。
女兒清葭,算得上有史以來最小最天才的特工了,是他向來鍾愛與驕傲的。
而眼前這個女孩是蕭鋼的遺孤,與清葭同齡,兩年前也隻有八歲吧——
當年,破城之後,以他狠辣殘忍的性格,自然免不了一番血腥屠戮,蕭鋼在城破之刻便以身殉國了,他便帶著一小隊人馬直奔向城中的節度使府第。
到門口,卻發現節度使夫人已經以匕首自戕,而她的屍身旁便是這個八歲女孩,也是高舉著匕首,正準備往自己的心口捅去。
那樣小小的年紀,麵對死亡之際的那種鎮定而無畏的決絕無法不令他深深震撼。當時,想也沒想便飛出了手中的赤金軟鞭,卷走了她的匕首。
“把她送去仔虎營,好好調教。”當時,他這麼吩咐手下的將官。
仔虎營,是他自建的一個機構,用來培養諜報暗殺方麵的人才,成員都是十四歲以下的孩童,訓練極為嚴酷。素以狠辣無情著稱的他,把自己的女兒都送了進去。也不愧是他的女兒,清葭一直是其中成績優異的佼佼者。
當將官們將女孩捆綁扭送之時,她也是像現在這般對著高高在上的他冷冷發笑,小小的眼眸之中冰寒冷冽,連他都忍不住心頭微悸。
而這個女孩,在進了仔虎營之後的這兩年裏,各項成績都很卓然,竟有超越清葭之勢。
今天,她竟然在訓練搏殺的時候弄假成真地一刀刺入清葭心髒。沒有痛苦,清葭幾乎立時斷了氣。
“你真的一點也不怕死嗎?”他歎息著問。
“不怕!比死更可怕的是失敗,在對朱清葭的這一戰中,我贏了,也就可以了無遺憾地去死了。”
成者王,敗者寇。看來她在仔虎營的這些日子,倒是把他的授課內容聽進去了。
“那你覺得怎麼樣才可以保持不敗呢?”
“像你一樣,無情無義,不擇一切手段。”而絕不可婦人之仁——她的生身父親豈不正死於婦人之仁?如果當初他不是想救化裝為城中難民小孩的朱清葭而冒險開了城門,便也不會破城身故,全家遭殃。
所以,她倒不是特別恨朱烈,他作為敵軍主帥,一旦戰敗,下場也未必會比父親好很多。成者王,敗者寇,的確是至理名言。
“很好。”朱烈點點頭,沉吟片刻,再問,“如果這一次你可以僥幸不死……會有什麼樣的人生夢想?”
原本冷凝的眼波突然泛動,她有一絲疑惑,但還是斬釘截鐵地做了回答:“不、敗!”
自從經曆了兩年前家破人亡的慘痛災難,還有仔虎營生不如死的殘酷磨煉,她把一切都歸咎為父親的失敗。痛快地死去並不可怕,最可怕的是做一個失敗者,承受失敗者所必須承受的悲劇命運。
隻要活著,她的夢想便隻有——不敗!
表麵上,朱烈不動聲色,心底裏卻在深深歎息:多麼相像,她甚至比清葭更像他呢。絕情絕義,辣手無情。
他再仔細地端詳她被血汙覆蓋的麵孔,發現她長得也比清葭漂亮很多。那一雙眼睛,亮如寒星,長大後不知會迷倒多少男人。
就這樣讓她死了,還真是可惜。
“蕭雁羚,你是不是叫蕭雁羚?”
“是。”
緩緩地放下鉗製著她的手,他道:“我害你父母慘死,而你也殺了我最心愛的女兒,算是扯平了。從現在開始,我賜給你一個高貴的姓氏——從此以後,你就叫朱清葭吧,跟著我,一起開創不敗的人生。”
陽光透過窗欞照進來,在女孩的眼睛裏晃亮晃亮,她非常非常意外。
這一天,蕭雁羚這個名字隨著真正的朱清葭一起埋入了黃土。
從此以後,我才是朱清葭,享有高貴的皇族姓氏,要實現一個不敗的夢想——絕情絕義,遇佛殺佛!
“朱烈,今日你饒我一命,我不會令你失望的。”這一刻,她對他,竟然產生幾分感激。
搖搖頭,他道:“現在你應該叫我——父汗。”
城門上,懸著石刻的巨匾——無雙城。
木族的大堰集,早在十二年前就改了名字,變成了血族的無雙城。
無雙城,現在也是一座繁華的城市,毫不比它的前身大堰集遜色。
十二年了,生活在這裏的人,可能也漸漸遺忘了多年前的那一場血戰,那遍地的烽火與狼煙,還有空氣中所彌漫著的殺氣與血腥。
當年,率領攻城的是以殘暴狠辣著稱的血族金沙汗王朱烈,所以,原有的木族居民幾乎被屠戮殆盡,現在在此安居樂業的民眾要麼是血族的移民,要麼就是雲遊的各國商販。無雙城竟漸漸地變成了一個銜接各國的商貿中心。
無雙城的現任領主就是朱烈,血族宣盛大可汗最小的兒子,禦封金沙汗王的十四皇子。
城中最大最豪華的一間酒樓,是“飛來閣”。
一進城門便可看得見它的樓台,比汗王府還要高出了兩層,像一座巨塔般矗立在城市最熱鬧的中心地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