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後,在中國安徽境內,黃山的天都峰下一個隱秘的角落。
“費納多,費洛澤。”一陣河東獅吼,“你們兩個給我過來。”
隨著她的視線,牆角邊的兩個小孩推搡得更激烈了,似乎正在商量著誰當炮灰。
“我數一二三嘍。”
兩個小孩翻了翻白眼,老媽又來這套。不過鑒於“一二三”後損失嚴重:輕者,他們至少有一星期不能接觸他們的心愛之物,但還能看看媽媽指定的中國文學,目的是讓他們修身養性;重者,就麻煩了,什麼也不能做。這種滋味,他們嚐過一次,就敬謝不敏。於是,“一”的發音還在老媽嘴裏時,他們已迅速從五十米外奔到了老媽身邊。
“媽媽,別生氣哦。”費納多露出討好的笑容,左邊臉頰上,一顆深深的酒窩時隱時現。
“生氣會老得快哦。”費洛澤的臉上展現同樣意義的笑容,酒窩則出現在右邊臉蛋上。
“謝謝你們的關心。”媽媽的臉上出現甜美的笑容,兄弟倆頓時毛骨悚然,最不好的預兆已經出現。
“辜叔叔,今天要不要陪你散步?”費納多將討好的笑臉轉向一旁坐著的儒雅男人。
“辜叔叔,我幫你捶背好不好?”費洛澤的聲音更甜。
“又想討救兵,這一回……”
“如楓。”坐著的男人柔柔地開口,“別嚇壞了孩子。又沒出什麼大事。”
“沒出大事?”如楓瞪大了眼睛,“隻不過出去一趟,他們一個把胡蒔的飛機拆成了碎片;還有一個,”她將手指指向費洛澤,“把胡蒔的電腦密碼全部重新設置過不說,還侵入別人的網絡,偷看人家的私人世界。光這樣我也沒有這麼生氣,但是,他們竟然把別人的密碼也全部改換掉。星雲,你竟然還說沒出什麼大事。”
八年前,如楓忍痛離別了費斯特,在跨出費家大宅的那一刻,她終於不支倒地。收到手表中通訊信號的胡蒔及時趕到,把她帶走。
在她的示意下,飛機朝著中國飛行。到達安徽境內時,如楓想起大學時代,她與同學一起來爬黃山時曾聽導遊說起過天都峰將封山二十年的事。如果還有地方可以讓費斯特找不到她的話,非這裏莫屬了。
事實證明她的決定是沒錯的。這裏不僅是個好住處,更妙的是,山中居然還有一個被人遺忘的古廟,廟裏居然還住著兩位得道高僧。由於黃山附近沒有機場,為了盡量不引人注目,她警告胡蒔,一年隻能來一趟。胡蒔雖然不願意,但想到事關重大,畢竟要避開費斯特的追尋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更何況辜星雲的航空事業也需有人打點。種種原因,他再不情不願,還是答應了下來。
如楓便在高僧的幫助下醫治辜星雲。聽兩位高僧說,辜星雲的病症下在腦部。由於藥物控製了辜星雲的腦部神經,才會導致這種狀況出現。醫治他,需要中藥與針灸的配合。針灸術兩位高僧可以手到擒來,但藥物的配備卻非常麻煩,不僅草藥的種類非常稀罕,草藥的采摘時間與曬幹後的保存期限更有嚴格的規定。
於是,除了胡蒔滿世界搜尋草藥外,如楓也會跟隨兩位高僧去山中采藥。剛開始的一年裏,她的要求屢次被拒,直到雙胞胎降臨人世,她才重新恢複了自由身。因為接生的兩位高僧第一眼見到如楓的兩個兒子後,就再也放不開手,他們一人收了一個徒弟。從此,但凡派不上用的草藥便拿來浸泡如楓的兩個兒子。如楓除了喂奶的工作,竟成了標準的閑人。兩個兒子滿月那天,胡蒔帶來了各種各樣可以亂真的飛機模型(除了比例縮小,其他的設備無一不是仿照真正的飛機)以及一台最新型電腦(即使沒有外來電源,電腦亦可打開內部的供電設施進行操作)作為雙胞胎的禮物。當時如楓還極盡取笑胡蒔,說他浪費了心血,因為帶來了一堆至少會被擱置五年的廢物。想不到從此竟是如楓噩夢的開始。
一周歲,費納多選擇了那堆飛機玩具,開始了他偉大的拆卸與安裝工程;費洛澤獨占電腦,闖入了神奇的電腦世界。如楓笑著對兩位高僧說:“你們的徒弟好像決定要開小差了。”
三周歲,費納多玩膩了飛機模型,開始渴望遨遊藍天,來探視辜星雲的胡蒔抵擋不住幾聲甜甜的叔叔,帶他上了真正的飛機。回來時,一艘小型的適合於小孩駕駛的飛機降落在他們居住的那個空曠的大峽穀,走出飛機的人竟是費納多。無視於如楓意外到憤怒的臉色,胡蒔對費納多讚不絕口。費洛澤則自由自在地穿梭於網絡世界,專門尋找有密碼的文件,成功地破解了多到數不清的密碼,並好心地為他們設置更嚴密的密碼。胡蒔笑著說,費洛澤已經引起了許多電腦高手的注意,而且他們紛紛猜測,這位給許多公司、警署、學校等機構製造了麻煩的電腦殺手畢業於某所著名大學,就業於某個國家的情報機構。如楓嚴厲地盯了兒子許久,終於忍不住大笑。
六周歲,費納多拆除了自己的小型飛機,結合他要求胡蒔帶來的飛機零件,自己組裝了一艘體積不變,功能大大增加的軍用飛機,在空中玩起了飛行遊戲,其高難度的飛行動作終於令如楓忍無可忍,她將費納多拎到他師傅麵前,扔下一句:“你的徒弟不務正業,要殺要剮悉聽尊便。”費洛澤仿效哥哥,拆卸電腦並重新組裝,還配置了小型天線,在哥哥的幫助下,私自來到黃山的第二高峰光明頂,對那裏的氣象天線稍稍動了手腳,裝上了他個人的天線設備。他說,這樣做的目的是為了盡快找到爸爸。如楓啞口無言,後悔由於自己的走眼提早告訴兩個小鬼真相。
記得當時她說:“十歲生日那天,我會讓你們回到爸爸身邊。”
兩個小鬼居然大言不慚,“我們會在十歲前找到爸爸的啦!”
她不由失笑,“你們?”
兩個小鬼竟一副受辱的樣子,“要不要打個賭?”
“好啊?”她並不在意。
“如果我們在十歲之前找到爸爸,我們四個人就要住在一起。”那兩張得意洋洋的笑臉讓她有種受騙的感覺,為防不測,她忙補充了一句:“但是在你們找到爸爸之前,你們的爸爸必須對你們及這裏一無所知。否則,賭約失效。”兩個小鬼滿口答應,她反而忐忑不安起來。
於是,後麵的兩年裏,她不動聲色地對兩個小鬼的行動加以阻撓,但是情況顯然並不樂觀。一來,辜星雲的治療進入關鍵時期,需要她更多的照看;二來,兩個小鬼上了幾次當後行動更是神出鬼沒,由於先天條件優厚,後天訓練紮實,他們身手的敏捷度已蓋過如楓,往往要等飛機的引擎響起,如楓才有所察覺,但此時為時已晚,因為他們每趟出門,總是大有所獲。而更要命的是,在一次被抓後的懲罰期間,費納多喃喃自語,說要讓飛機的引擎聲徹底消除。這一次,如楓不但連一絲絲取笑的意思都沒有,相反,是如臨大敵。她向兩位高僧求救,但兩位高僧均說無能為力,因為,不論他們提出什麼樣的功課,兩個小鬼總有辦法用他們想象不到的速度完成。在這期間,如楓曾一度充滿了挫敗感,惟一令她欣喜的是辜星雲終於恢複了知覺,目前隻是缺乏體力而已,畢竟已整整躺了八年。
“你該為他們感到自豪不是嗎?”辜星雲依然溫柔地開口,一想到如楓已陪伴了他八年,他就又是幸福又是心痛,如楓應該擁有更好的生活,而不是陪他待在這個荒山野嶺裏。
“自豪?是啊,我簡直自豪得要噴血啊!”她怒視著這對雙胞胎,“不行,這一次……”
“媽媽,母親節快樂!”費納多變戲法一般從口袋裏掏出一份包裝精美的禮物。
“媽媽,節日快樂!”費洛澤也不甘落後,雙手遞上同樣質量的禮物。
“想賄賂我?我……”
“如楓。”辜星雲站起身來,搖搖晃晃地來到如楓身邊,“這一次就原諒他們吧!”
“哎呀,你幹什麼。快回去坐好。”如楓話音尚未落下,兩兄弟早已搶上,一邊一個扶住辜星雲,感激的眼神毫不猶豫地遞上前去。辜星雲會意地笑了笑。如楓擁有多麼出色的孩子!是該讓他們一家團聚的時候了。隻是,得想個辦法讓如楓回去才好。如楓在這方麵非常執拗,她認定了辜星雲因為她而變成這樣,就怎麼也不肯棄辜星雲而去。
有一次,辜星雲提起這個話題,結果如楓斬釘截鐵地說道:“辜大哥,和你在一起我的確有贖罪的成分,但更大的原因是我不想再麵臨選擇,而且我也習慣了這樣的生活。你離開我,隻是讓我另外再找個落腳處而已。”辜星雲還待說話,如楓已無意多談,兩人的談話不了了之。但由此,辜星雲終於死心,這輩子,如楓是怎麼也不會愛上他了,因為八年的離別,如楓對費斯特的愛有增無減。她口中雖不言明,辜星雲卻從她偶爾空洞的眼神獲悉了一切。
“喂,你們已經有了爸爸的下落是不是?”支開如楓後,辜星雲叫住了正待離去的兄弟倆。
雙胞胎麵麵相覷,忽地一臉愧疚地垂下了腦袋,“對不起,辜叔叔。”兩張小臉漲得通紅。
“嘿,你們沒有對不起我啊。”
“可你也很愛媽媽對不對?”兄弟倆抬起頭。
“所以我更想讓你們的媽媽得到幸福。”辜星雲眼眶微微有點發熱,他扶了扶鏡框,“你們的媽媽很固執呢,辜叔叔勸不動她,隻有你們的爸爸出馬才行。”
兄弟倆笑了,“辜叔叔,你真的不生氣也不難過嗎?”費洛澤天真地問。
“傻瓜。”費納多撞了撞弟弟,“怎麼會不難過?辜叔叔,不如你和我們住在一起好了。”
兩個懂事的孩子,辜星雲笑了!
“好,等辜叔叔也有了像你們那麼聰明的孩子後,一定去找你們。現在,你們可以行動了吧!”
“是!”兄弟倆一起敬了個禮。
“你們在說什麼?說得那麼開心。”如楓一腳跨進門。雙胞胎麵色齊變。
“這是我們男人的事。對不對?”辜星雲搶先一步做出回答,朝兄弟倆眨了眨眼。
八年,費斯特坐在辦公室裏,注視著窗外,時間為什麼過得那麼慢。他盼星星盼月亮,乞求時間快點過去,結果還有整整兩年。如楓,你到底藏身何處?難道八年時間,你的氣還沒有消嗎?或者,你已經把我……費斯特霍然起身,煩躁地來回踱步,企圖甩掉這個致命的想法。
他來到窗邊,注視著窗外的雲朵,不由深深歎了口氣,浮雲自來去,此意誰能傳?咦?他愣了愣,是他眼花嗎?為什麼他感到有個不明飛物正在朝窗邊靠近。是個孩子,開著輛全封閉的童車在空中跑嗎?他怔怔地看著,竟不知如何反應。
“麻煩你打開窗好嗎?”一個稚嫩的聲音自他的電腦中傳出。他的神色冷了冷,這一次,又是誰在玩花樣。他不動聲色地打開了整扇窗,那架童車飛了進來。
一直等那個絕對不會超過十歲的幼齡兒童從童車中出來,費斯特都隻是木然地盯著他。
“喂,你的態度很不友好哦!”那個幼童令他有一種說不出的熟悉感,以至於對他的肆無忌憚他竟沒有絲毫不悅。
“哦?你認為我該有怎樣的態度?”他饒有興趣地問。
“首先,你不應該仗著你身高的優勢這樣居高臨下地跟我說話。”那孩子一臉理所當然。
費斯特蹲了下來,連一點點不妥的感覺都沒有,“然後呢?”他很受教地問。
“然後,你該表現出你的待客之道。”
“完全OK。”費斯特拿起了電話,示意古風帶點吃的進來。
“總裁!”古風一臉喜悅地進來,總裁竟然主動要求吃東西,這可是八年來破天荒的第一遭。他無法忘記這八年來,他是如何含辛茹苦地照顧總裁的起居飲食。辛苦他倒也無所謂,無奈的是,總裁讓他覺得無能到極點。不吃飯是最常見的,少吃飯偶有發生,主動吃飯絕無僅有。終於導致胃病與他形影相隨。剛才,他正在煩惱今天的午餐該怎樣讓總裁好歹吃點下去,總裁竟讓他帶點吃的過去,樂得他幾乎謝遍了東西方各路神仙。
出現在門口的他推著一輛餐車,費斯特皺了皺眉,這哪裏是一點點食物,這分明是好幾個人的大餐。
門內的情景讓古風有些無所適從。一輛童車,一個小孩。唔,這個小孩好麵熟。可是,這個小孩是什麼時候怎麼進來的?為何他一點也不知道。
“這架童車好特別。”他的目光停留在小孩身邊的童車上,忽然覺察到費斯特嘴角揚起的笑容——帶著譏諷、憐憫?
“童車?老伯,你的眼睛不好使嗎?”
老伯?古風差點腦充血,這,這個孩子為什麼就不能像外表那麼可愛?“拜托,我現在正當年輕力壯,小弟弟你能不能看清楚再叫?”
“你連飛機跟童車都分不清,不叫你老伯叫什麼?”
飛機?古風疑惑地走近前去,好像是真的耶!“哇,這架飛機很不簡單。你剛才就是用這架飛機從窗戶外飛進來的嗎?”他的神情疑惑起來,這怎麼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