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王太絕情(暗礁)
楔子
穆察王府,夜臨燈起。廣亮大門左右丈八高的燈籠高高挑起,幾進院落也燈火通明,亭台樓榭,雕梁畫棟,金碧輝煌,富麗華美,一看便知為朝廷顯貴。
穆察王爺齊格爾善一把將兒子拽到跟前,吼道:“她是個漢人,就憑她是個漢人,她就不能進這王府的門!”
多博看著父親氣衝衝地穿過正廳,踱進後室。
一盞茶的工夫前,齊格爾善還邀兒子同坐,商量皇上要給多博賜婚的事情。
現在……
多博在正廳站著,紋絲不動。
多博是孝子,與父親征戰塔哈勒齊大草原的時候,他們不僅是上陣將帥,更是生死場上共患難的父子。幾場惡仗打下來,折兵無數,總算鞏固了大金國的江山。太祖這江山就是從漢人的手中拚搶過來的。而今,國號大清,正是要將江山牢牢握在手中的時候,兒子要娶一個漢女為妻,當然不可能。
多博曾和父親談過滿漢融和之事。滿人入關,在百姓看來,是奪了漢族之江山,故必須融和。而對於融和,朝中又分為主和與堅決不和兩派,父親並未站在不和一派。他在入關後,就為兒子請了一個漢族鴻儒做老師,學習漢族儒家經典和文化,學習漢人的武藝。但是,他也不主張全部融和,他以保證滿族血統之純正為己任。罕齊拉氏是滿族的貴族,而且已經與皇室聯姻,就不能混淆了皇室正統。現在對待漢人文化的分歧愈深,宮中因已經出過漢妃,已然鬧得雞犬不寧,朝上朝下莫不議論紛紛。穆親王府上再出這樣的事情,那豈非又要撩起風波,成了眾矢之的。齊格爾善就是顧慮著這些。而且,在他眼中,漢人的女兒……
齊格爾善坐在虎皮椅上。這張虎皮,還是秋獵時多博射死的第一隻老虎而孝敬自己的。他思前想後了半天,心中仍然有氣,渾身顫抖。這個兒子令他驕傲,每年木蘭圍場的秋獵大典,兒子總是在眾親王、郡王、貝勒、貝子們中大出風頭。所謂虎父無犬子,當年與太祖同打江山時候,自己是何等英武。如今,兒子已經成人,在戰場、獵場莫不英姿雄風盡展。可是,今天突然說出這樣的要求,實在讓他一時難以接受。
他呷了一口茶,低聲喚著:“塢善。”
“王爺。”塢善閃了進來,雙手微垂,躬身等待吩咐。
“去看看二貝勒。”看似無心卻言中不無關愛地說著。
“王爺,奴才剛從二貝勒那兒過來,二貝勒他還在正廳站著。”塢善恭敬著回道。
“哦。”齊格爾善放下了茶鍾,起身想到正廳去看兒子,歎了一口氣,複又坐下了。
“唉,這個孩子。”他無奈地歎息著。
多博站到夜已靜闃。他怕父親氣壞身子,又覺再向父親開口不易,就心煩意亂地這麼站著。
“貝勒爺,您回房休息吧,您老是這麼站著也不是辦法啊。”塢善躬在旁邊焦急地勸著,“您看看,都快一個時辰了,您就這麼站著,奴才看著也心疼不是?”
“阿瑪他身子沒事吧?”多博抬頭看著塢善,眼神中滿是愧疚和關心。
“沒事,王爺他就是一時氣不順,休息一夜就好,奴才怕您這麼老站著站出了毛病。”
“我沒事,行了,你先下去吧。”多博聽說阿瑪安好,就徑自出了正廳,到府外去了。
寂廖夜幕中,一個影子從高牆上迅雷不及掩耳地敏捷穿過,看著多博遠去的身影。黑影人的嘴角微微地動了一下,似乎是在冷笑,便向旁邊忽地一閃,消失在濃黑的夜色中……多博走在幽靜的路上,心中壓抑著的事情如閃電般在腦海裏一件一件地出現,卻如何也理不出頭緒。
心情煩躁,白天熙熙攘攘的街道,在晚上空曠得發冷,沁人心骨,陰森森的,偶爾聽見遠處打更的聲音和幾聲深巷裏的犬吠。
“唉。”多博無奈地歎了口氣。他也不知道自己剛才究竟為什麼那麼魯莽地拒絕了婚事,他已經隱瞞了很長時間,想等個適當的機會和父親說明這件事情。但是,今天,聽說皇上要賜婚的事情後,情急之下就再也不能緘默。恐怕阿瑪也在矛盾之中吧,阿瑪和額娘最疼愛他的。隻是,婚姻之事,他也心不由己,誰讓他深深地愛上了她呢。
隻能日後再尋轉機了。
愁雲浮田野,暗淡眾山昏。颯颯秋風起,瀟瀟暮雨繁。
此時,黃鶴樓邊的龜山醉雲軒裏,正熱鬧非凡,行酒令和碗筷的碰撞聲夾雜著透過雨簾傳得很遠很遠。窗邊坐著的一對男女卻沒有在這喧嘩之中。
蕭芙挽簾憑望,“二哥,你看看,這雨下得多好。”
“是啊,這雨一下幾天不停,諒他們有天大的本事也追不到咱們。”蕭芙對麵一個絡腮胡子大聲說著,隨即,仰著脖子將手裏的一碗酒“咕咚咕咚”地喝了下去,喝完就用衣袖隨意地抹了一下嘴,又探手拿酒壇子倒酒。
“這雨下得好,咱們跑了這麼遠,他們找到了救兵也追不上啦,嘿嘿。”絡腮胡子又幹了一碗酒,抹著嘴接著又說:“看這樣子,是這批東西他們催得緊,要不,就這麼上路了,這雨一下,那破木頭怎麼扛得住?”
蕭芙看著二哥,又狡黠地一笑,露著頑皮,“他們是想暗渡陳倉,沒想到反而讓這雨給耽擱了,暴露了目標。”
“哦,老六,”絡腮胡子佯裝聽懂卻又不解,他一介武夫,根本不懂也受不了六妹的文縐縐地咬文嚼字的說辭,可他從不因此和六妹發脾氣,這個丫頭太可人了,“你跟老三怎麼知道車上是咱要找的東西啊?這雨下個沒完,我原想帶著兄弟們早點回去呢。”
“二哥,你從來都這麼沉不住氣,找不到了就想跑。也不想想,雨下得這麼大,咱們沒有貨在身邊都想留宿,那批趕路的呢,遇到客棧還是馬不停蹄匆匆走。箱子那麼破,可外麵封箱的是一堆上等的防潮白灰。”蕭芙禁不住臉上一絲得意。她最喜歡二哥像孩子一樣在她麵前傻傻地聽她講了,於是接著說下去:“他們是想破箱子不容易引人注意,防範咱們打劫,這叫欲蓋彌彰。所以,我看這幾個箱子絕對不一般,三哥也看出來了,叫我小心盯著。就是二哥你……”蕭芙笑嘻嘻地看著絡腮胡子,停下來等待著,這個時候最精彩——
絡腮胡子如夢初醒,傻傻地大笑了,“哦,哦,哦,所以大哥才讓你們跟著我,哈哈。”
蕭芙就是等二哥頓悟時的孩子般自愧的大笑。
絡腮胡子看把蕭芙哄夠了,停了傻笑,一抬手又一碗酒下肚了,“你們啊,就是水晶心肝玻璃人,聰明得很。”
此刻,醉雲軒熙熙攘攘,人聲鼎沸,蕭芙不時地望著樓梯。不多時,一個麵容俊俏的緋衣少年走了上來,四處張望著。
“三哥,這邊。”蕭芙馬上招手道。
“老三,這兒,這兒。”絡腮胡子也放下酒碗揮著手。
“嗬嗬,二哥,你是得了工夫就得來上幾碗啊。”那緋衣少年輕捷地走過來笑著說著,眉宇間一股俠氣,看來功夫了得。
“你二哥沒了什麼都行,就是沒有酒不行。”絡腮胡子大笑著自嘲,又不失嚴謹地問:“都收拾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