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一章 兩塊錢的問題(1 / 3)

帶著憂傷成長(南山上的雁)

五歲過後我便一直在努力的想著一個問題:如果沒有那兩塊錢,我的生活會是怎麼樣的?

我的老家在農村,一個市地圖上都找不到的地方,那個地方有個很好聽的名字——劉家坪。對,很好聽,至少在我的記憶裏是這樣的。

五歲那年,一場高燒沒預兆的找上了我。在那個封閉落後的小山村,沒有一家像樣的醫院,小小的我隻能躺在鎮上唯一一家隻有兩間屋、大白天進屋還要點油燈、而且還沒有營業執照的小診所裏,聽那個戴著老花鏡的醫生對媽媽吩咐:孩子想吃什麼你就讓她吃吧,唉……

老醫生一聲長長的歎息讓小小的我產生了怨恨感,因為媽媽聽到那聲長歎哭得更凶。她哭得撕心裂肺,烏黑的長發披散開來,沒有了往日的優雅與從容。

或許那時小小的我還不知道一個母親就要失去孩子的痛苦,怯怯地伸出滾燙的小手,將她臉上冰涼的眼淚抹去,被燒得蒼白開裂的嘴唇輕輕地吐出:“媽媽不哭,蘭青乖乖。”

五歲的我在媽媽堅持賣了家裏唯一兩隻下蛋的母雞下,已經上了村小學,那位去過城裏的老師常常對我們說:好孩子要乖乖。

爸爸揣著老媽給的十塊錢,去魏爺爺那買綿花糖,我喜歡魏爺爺家的綿花糖,白白的,軟軟的,很像天邊的白雲。

鎮上一個賣福利彩票的忽悠我那大字不識一籮筐的老爸:買一張彩票就是給國家福利社捐了二分錢,是做好事,可以積福的。

迷信到根深蒂固的爸爸一聽能積福,便勇敢的從幫我買綿花糖的那一堆零鈔裏數出幾張,不會選數字,他就用我的生辰。不想就是那兩塊錢改變他的一生,也改變我的一生。

或許是爸爸積的福,又或許是媽媽的執著,死神終究沒能帶走我……

我以為:我病好了之後,我能照常去村口那塊大空地上和小朋友一起玩泥巴、過家家,等到各家各戶灰色的屋頂上冒起嫋嫋炊煙時,媽媽的聲音就會在村子的上空蕩漾:蘭青,回家吃飯嘍!

我以為:我病好了之後,可以坐在家門前的那塊石頭上等爸爸回家,等他回來後用有力的雙臂把我放在他背上,當大馬讓我騎。當我們父女倆樂的咯咯直笑時,媽媽會走出來,努力讓好看的柳眉倒豎:你們兩個懶蟲,回家吃飯。

等我們乖乖回屋時,媽媽的聲音又會從裏屋傳出:記得要洗手。

我和爸爸相視一笑,異口同聲道:我們兩個比賽,看誰先到洗手池邊。然後撒丫子跑,歡快的笑聲傳的好遠好遠……

後來的後來,這一切的一切都隻出現在夢裏……

當鎮裏傳來消息,爸爸買的彩票中獎了,一百萬……

那時,小小的我根本不知道一百萬有多少,能買多少綿花糖,隻是抑著頭,傻傻地問:爸,學校校長說教室要翻新,你會捐錢嗎?

爸爸樂得見牙不見眼:捐,捐,咱不缺錢。

第二天他用農家裝化肥用的編織袋,將一張張的鈔票送到校長辦公室,那個一直都不太喜歡我的老師還在我爸爸麵前說了我好多好聽的話……

就在我以為劉家坪的天還是那麼藍,山還是那麼高,水還是那麼清時,一件我意想不到,而別人又見怪不怪的事發生了……

爸爸在城裏買了大房子,把我和媽媽接到城裏,他說:我要在這裏賺很多很多錢,幫你買很多很多綿花糖,買很多很多漂亮衣服。

我說:爸爸,我不要綿花糖,不要漂亮衣服,你會帶我回劉家坪嗎?會當大馬讓我騎在你背上嗎?會讓我去玩泥巴嗎?

老爸說:好孩子,要乖乖,咱不能和以前比。

我說:哦,我乖乖。

盡管我很想念劉家村的小夥伴,想念那裏的山,那裏的水,還有那張讓我當大馬騎的背。

後來,那個漂亮的大房子裏又住進一個比我大一歲的小男孩。

那天,外出的爸爸打開家門前的那扇大鐵門時,我便看到他怯怯地躲在我爸爸身後,還抓著我爸爸的手。我當下就怒了,爸爸的背是我的馬,爸爸的手也隻有我能牽。

張牙舞爪地衝過去,趁爸爸還沒反應過來小手狠狠地在他額前抓了一下,本想抓臉,隻是他比我高,我隻好跳起來,結果跳的太高,就抓到額頭了。

他扁著嘴巴看向爸爸,眼睛裏亮晶晶的。我卻惡人先告狀,眼睛一閉,嘴巴一張,哭得歇斯底裏。媽媽聞聲出來,衝爸爸叫囂:讓你找個人來陪蘭青,就一定要討蘭青喜歡,這孩子不行,蘭青不喜歡,再去換一個。

爸爸賠笑道:我看這孩子挺討人喜歡的,所以就帶回來了,哪曉得……在媽媽的怒目下,爸爸的聲音越來越小。

最終,那孩子還是留了下來,因為他有著長長的睫毛,圓圓的眼睛,透著淡粉的皮膚,讓我很羨慕。因為我眼睛小小的,皮膚黑黑的。所以,這孩子,我喜歡。

後來,我知道了那孩子叫蘇暖年,是孤兒院的孤兒。

後來,他額前留下一道淡淡的疤,也是那道疤見證了我們張牙舞爪的歲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