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朱雀大街往南約一裏,向東折向含光門大街,走上一盞茶時間,向北半裏的一片住宅區稱作“北闕甲第”,乃是王子皇孫們的聚居地。整潔安靜卻不冷落的街巷內,唯一不帶“王”字的,便是長安侯府。雨君青在大門前下車——婦人無故不出二門,男子白日無故不居內室,這是自古傳下男女有別、內外有分的規矩。隻是苦了他新婚燕爾,妻子又不像妻姐那樣,掛著朝廷的職位不肯接手北靜王府內務,倒是天天在外書房同北靜王膩在一起。方要戀戀不舍地同黛玉道別——盡管是在自己家,頂多兩個多時辰不見罷了——引她在自己臉上親吻一下,黛玉紅著臉笑,忽聽一陣喧嘩,將旖旎氣氛衝得蕩然無存,雨君青安撫黛玉幾句,方下了車,甫一轉身,一張臉便黑得欲要滴下墨汁來。卻見大門口,一人喝得醉醺醺,正與門子撕扯,口裏嚷道:“你們侯爺,那是……是我表妹夫!妹夫!……親近親近……”“誰是你妹夫?”李狸去了泉州等待隨粵海將軍的船隊出海,如今跟著雨君青的是秦鐵衣。那醉漢抬眼,目光跳過秦鐵衣,正落在雨君青身上,笑道:“妹夫家門檻好高!”雨君青認出此人,微微皺眉,走到車窗邊隔著簾子對黛玉說了幾句,聽了黛玉回話,對秦鐵衣道:“請表姐夫進去,先醒醒酒。”
黛玉不下車,一徑進了二門,徵羽早候著,扶她下車。黛玉一廂向花廳去,一廂問道:“管事上人可到了?適才門外有一醉漢,你使小廝去打聽一下是何人。”徵羽道:“夫人使人傳話說宮裏留飯,是以管家、管家大娘們一刻鍾前才到花廳上,如今除了關外莊子上的金盛尚在路上,其餘人等都到齊了。”
黛玉到得花廳上,隻見地下站著滿滿的人,形容不一,但皆舉止有度,一聲咳嗽不聞,端的是規矩嚴整。乃和顏悅色道:“勞諸位久等。今日宮中留飯,推辭不得。”待眾人見過禮,又吩咐道,“看座,上茶。”一時地下眾人皆凜然,這位夫人聽說在閨中時最溫柔嬌怯不過的人,便有仗著老資格想要拿捏她的,如今聽了這話,溫柔和氣中透著果決,隱隱還有宮裏撐腰,倒是個不好拿捏的。
一一認過人,南歌宣讀了規矩,眾管家便魚貫退了下去。卻有兩名美貌豐麗的女子再次行禮道:“奴婢聽夫人吩咐。”正是中宮送來的兩名女官,一名海珠,一名玉煙。北音在一旁暗暗皺眉——海珠便罷了,玉煙擺明了犯著黛玉的諱,若是懂規矩的,就該早早改了才是。不過這兩位,本就不是來守規矩的……若是換了從前黛玉,或者會疑心此女乃中宮故意羞辱於她,如今她的心性眼光卻非尋常,知中宮未必會關切兩名小小女官的名姓,故隻微笑道:“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都是好名字。”那玉煙相貌濃麗,頗有幾分西域美人之神韻,也頗為膽大,回道:“奴婢謝夫人誇獎。”海珠看了玉煙一眼,一齊叩下頭去。
兩名婢女退下,北音道:“這兩位,如今住在莫邪院。”長安侯府的的院落,皆以上古名劍命名,正堂便名為軒轅堂,雨君青小夫妻住的正院則名純鈞院——莫邪院位於長安侯府西路最為偏僻的位置,除了灑掃仆役,幾乎不會有人路過,且有著“莫走邪路”的警告含義在內。黛玉微微一笑,與兩名婢女計較,並不符合自己的身份,既是皇後殿下所賜,好生供養著,也就是了。
一時徵羽進來,俯身道:“門口遇見的那一位,是賈家二姑爺。”孫紹祖,念及姐姐曾評價此人“子係中山狼,得誌便猖狂”,黛玉心下不喜。好在不一時,雨君青也進來了——得著機會見見黛玉,他高興得很,說話時便帶出一兩分得意來。黛玉恐他被孫紹祖帶入彀中,忙道:“孫大爺為人如何,我是不清楚的。賈家二姐姐出嫁許久,也不曾見過,我想著過了這個月,下帖子請她來聚一聚。”新婚一月,就可正式進入貴婦的交際圈了。雨君青道:“很是。”當日為黛玉添妝時,迎春出嫁未滿一月,是故未曾得見。小夫妻都默契地不提起莫邪院裏那兩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