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春後矜玉愈發忙碌起來——她如今正經要每日去衙中理事,又是幾頭不放心,每日回瀟湘館照看黛玉自不必說,隔幾日便要去她師父府上探望一番,連她師父亦笑她多心,她依舊我行我素,一張不沾脂粉的俏臉全不見往日圓潤,連帶著神情也肅殺了幾分,不過時日一長,到底慢慢放下心來。
這一日是北靜王水溶生辰,各處官員往來不絕,又有宮中、各王府送來賀儀,闔府上下忙得腳不沾地。矜玉帶了黛玉上門賀壽,因北靜王府沒有正經小輩女主人,北靜老太妃、太妃皆上了年紀,不耐吵鬧,矜玉便叫水焱知會水溶一聲,三人從後門出了府,自去尋清靜所在。
水焱在馬上向車中笑道:“早春寒冷,又怕煙火氣熏著二位姑娘,我倒知道一個地方,既暖且靜,再好不過的。”便在前帶路。馬車兜兜轉轉,隻聽水焱道:“到了。”黛玉便命舞涵挑開車簾,仰頭看那被稱作“蜀江水碧蜀山青”的花萼樓,隻見這一麵門額上懸著一塊烏木嵌銀的牌匾,黑底銀字,看來極為沉靜雍容,行書“蜀山青”三個大字格外峭拔出塵,後有一行懸針小篆,認出是“楞伽山人題”。車卻不停,轉到後麵,又是“蜀江碧”三字匾額,依舊為“楞伽山人”所題,倒似溫婉著一汪春水,直浸得人心裏溫溫潤潤。水焱勒馬道:“這匾額乃成相府上容若公子所題——容若公子出身清貴已極,雖有天下第一才子之稱,卻極少為人題字。也不知這家主人底細如何?竟能得此殊榮。”
水焱是此處常客,早有伶俐小廝上來招呼,將馬牽下去。矜玉姐妹扶著舞涵、徵羽的手下了車,黛玉捧著手爐。進了三樓以淩波為名的雅間,隻覺一股溫香撲麵,黛玉見四下全是木壁,不見一絲火星,房間內卻是溫暖如春暮,玉石條盆裏簇著清碧水仙,含笑道:“這裏很好,——隻不知是怎麼這樣暖和的?”水焱笑道:“我專向這裏的掌櫃打聽過,——這原是他做生意的秘訣,輕易不肯告訴。不過見我身份特殊,並不肯沾染商賈之氣,又相熟,才肯告知——這裏不但牆體厚重,地下有地龍,連這些板壁後麵,都鋪設了銅管,燒了熱水在其中流動,是以較別處更為暖和。若是夏日,則將冰水灌入,極為涼爽。因此京城貴胄都愛來此。也虧他想得到這樣妙的法子!”水焱感歎著。
矜玉抿了嘴在一旁笑,黛玉因問:“姐姐笑什麼?”矜玉道:“聽說這裏飯食精潔,別出心裁,今日我們有口福了。”便命小廝取了菜譜來,見水焱對著小廝叮囑不可放生薑等物,方悄悄在黛玉耳邊道:“這是我的產業呢。”黛玉訝異,礙著水焱在側,不好多問,隻是心下存疑。
四月中旬,因平安州軍餉貪墨之事,矜玉自領人去處理,離京前對輕歌、南歌、北音、徵羽連同雪雁幾人千叮嚀萬囑咐。又去了師父那裏,她師父年前新納妾室沈氏,愛妾方有了兩個月身孕,他自是精神煥發。矜玉酸澀難當,卻是心下大安,出京去了。
平安州在西北,矜玉隻帶了“達摩劍”邰琬、沈漾及自己手下鯤銘先行,戶部欽差及儀仗延後出發。到得平安州境內,傳令給當地情報網,便有人前來接洽。達摩劍平安州負責人龍絳,英姿颯爽,一笑便露出兩個甜美的酒窩,觀之單純可親——至於實際心性如何,單看達摩劍行事作風,便知一二。
這日眾人在龍絳安排下,扮作行商至此的商家子,進入平安州州城——金城。金城群山環抱,有滔滔大河穿流而過,曆來是絲路重鎮,朝廷一向不惜重兵屯於此。由於地近西域,深目高鼻的異族與漢人雜居而處,便自然而然帶出一股剽悍熱烈的氣質。空氣中流溢粘稠如蜜糖的異域音樂;臨街建築有規整的漢家建築,也有率性潦草的外族棚屋,更有純潔典雅的宗教廟宇;街上行走的女子多穿著豔麗,身段妖嬈,眼波熱辣,時有一束目光遊絲般纏綿不去,令人沉醉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