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不知何時,有一人立於她身後,扶住她軟下的身軀,由她身後伸出結實的手臂,用他纖長的手指指向不明的前方,“那全是你們的過去,你的夢的根源,你一直想追究的過往。”
順著他所指的方向望去,本是迷漫的霧氣散開來,露出一段段的場景。
粉色綢衣的女子撲於憑欄的古箏前,無視於欄外園中柔美的蓮花盛開的麗景,哭得情難自抑,“寒郎,你怎可以如此對我……”
“那我該如何對你?”一句調侃未落,從欄外飛入一黑色身影,心疼又自責地將哭泣的少女攬入懷中。
既悲又憤地怒視黑衣人,女子淚未歇:“你還來作甚?不是該忙著迎娶公主嗎?”
“我心中的公主隻有你一人。”男子炙熱的唇覆下,不顧她的掙紮。
“那你將本宮放在何處?”高傲而輕蔑的目光停在那一襲粉紅的嬌軀上,隨男子踏入香閣的公主冷睥黑衣人懷中的少女。
“無處。”黑衣人傲然作答。接著緩聲輕拍少女肩背,“是誰說我要迎娶這女人的?”
“你——”大膽,竟如此無視於她,公主氣紅了臉,從小到大哪裏受過這種委屈?“雪允澤,你敢拿你全族的命換你這個夫君嗎?”
咬緊了下唇,雪允澤悶聲在黑衣人懷中不語。全族人的命?
扶起少女的身子,黑衣人冷笑:“不愧是昏君的女兒,真枉我數年來奔波沙場,為你們皇族出生入死!”最後連自己的幸福也要葬送在他們手中。
不隻是全族的命,還有他遠大的前程。如今的他已為“禦奔將軍”,若娶了公主,今後呢?而她,隻不過是他青梅竹馬,自幼父母雙亡靠叔叔養活的小小孤女。
黑衣人對糾纏不休的公主甚感厭煩地重申:“為了她,我願放棄似錦的前程。”他隻想該怎樣避開公主,由此忽略了懷中少女少有的寂靜。
心中對他的深情豪言無比感動,可是他的行徑卻也會惹出使皇上盛怒之下滅了他和自己的忤君之罪呀!少女慘笑,迸出淚來,忽掙開黑衣人的攙扶,幾個蓮步,縱身躍入欄下盛開一池紅蓮的碧水中。
“允澤!”黑衣人後知後覺地騰身躍下,戚然地從水中撈起頭部落於假山石塊上、渾身是血、當場立斃的少女。
男兒有淚不是不輕彈,是不知為誰而彈。到如今,黑衣人橫抱起少女,緩緩從池中走出,模糊一片的臉上,分不清水抑或是淚。
“不要!”冬雪慌張地緊閉上眼,“不要讓我再看了,求求你!”接下去會是什麼?又一次為愛的犧牲?!冬雪捂著雙頰,失了攬住她腰際的有力扶持,無助地蹲下身去。腦中雜亂地閃過依稀在夢中看到過的影像:藍紗舞動的女子,紫衣端莊的閨秀,布衣的俊雅少年,成熟的翩翩男子……這些是什麼?到底是什麼?
穆歲天,黑衣人;東方雪,雪允澤;王語芬,公主?!
蒼拓淩?她自己?王語芬?
你記得嗎?記得這些讓你淚濕枕巾的夢嗎?
記得,記得。冬雪埋首膝中,嗚咽點頭。夢中那些看不清的臉,如今看清了卻也讓她感到恐懼。這些全是你們的過去,蒼拓淩所記得的生生世世無法相守的過去。身後的聲音仍不放過她脆弱的心。
求求你,別再說了。冬雪在心頭呐喊。可憐她與拓淩一片真情,可憐拓淩寵溺與保護她的心,他勇敢地獨咽下這苦澀的過去,這世竟屢敗屢戰地再次走入她的心,將所有悲苦一肩承擔,隻盼能與她再次相守。可她,竟完全不懂他的心,為了這慘痛的過去,與他猜疑,爭執,慪氣,甚至不惜離開他整七天,讓他受那活生生的分離之痛。
“為什麼,我們做錯了什麼?要這樣懲罰我們?”冬雪忽而勇敢地站起來,轉身麵對身後一直說話的陌生人,赫然對上一張熟悉而又充滿歉意的臉。
“對不起。”塞洛斯悠悠雙眸茫然望向冬雪無物的身後,“怪我太任性,怪我被愛情懲罰得太晚,醒悟得太晚。”
同樣的情傷流瀉在塞洛斯的眼中,冬雪發覺自己竟對這個主動招認的“罪魁禍首”狠不下心來責罵。因為他與自己,與拓淩同樣失意的眼神嗎?“怪你?”
塞洛斯立於離她一米開外,雙手打印,頓時物換星移,本是霧茫茫的四周景致變成一人間仙境。
“這是你們的原世,是一切悲苦的源頭……”塞洛斯含悔意的話語無比艱澀。
白玉石欄,雕砌得精雅別致,如左右雙臂,環住一池瑤水。池水碧綠清澈,卻幽幽然不見底,池中起起伏伏,盛開著大片的蓮花,也恍若無根的浮萍,飄然輕蕩。
“斯兒,看這蓮花!”欄外有三堆人,呈北、西、南三麵站立,其中立於北麵的一銀發少婦摟著身前一小小兒郎的身子,指著池中東麵一株蓮花興奮輕喚。
“千年始得蓮池盛,萬年終使並蒂綻。”南麵一白須白發老人笑咪咪地撫著長長的白胡須,歎不絕口,“人間夫妻是‘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而換了在我們仙境,這情意纏繞的並蒂蓮是十年共水而育,百年倚水而生,千年破泥並骨,萬年才出水始綻。這種夫妻情意,綿長深遠啊!”
西麵一位紅衣婆婆點頭附和,“想我人界紅娘造就夫妻,屈屈紅繩一繞即成,哪比得上這血骨共生的並蒂蓮來得情深義重啊!”
“是啊……”銀發少婦收了笑,隔開眾人放於蓮花上的目光,輕聲點頭,“魔、仙、人三界,就這仙境的並蒂蓮,是愛彼此骨血,所以終生糾纏對方,不離不棄,最是感人。但就算是在人間,雖短短數十年,也有紅娘為他們牽起一世情愛,惟有魔界……”少婦無意識地揪緊身前小兒郎肩上的衣料,暗自低語“……漫漫千年,情愛短暫……”
她嫁給魔王不過百年光景,就已情斷義絕。想自己的夫君終日流連眾佳麗間,不再看色衰容褪的她一眼,少婦不禁淚流連連。
“母親,母親……”小小兒郎扯著母親的手,忍住痛心疼地看母親難過而哭泣的臉,卻發覺母親不理睬他,“母親是因為它們才哭的嗎?”小兒郎不死心地繼續搖著母親衣擺,向母親發問。
愣愣地隨著兒子所指看向池中粉嫩嬌美,共一莖骨,枝頭卻是一雙麗妍奇花,少婦無語。
誤以為母親的沉默是同意,小兒郎皺眉轉望向池中讓他厭惡的蓮花。都是它,害他嬌柔的母親哭泣,都是它,害一向疼他的母親抓疼他的肩又不睬他……小兒郎眉眼一轉,忽而躍上白玉石欄,趁西、南方歡笑的人群不防,一個揮手射向東麵的並蒂蓮。
“不可!”首先發覺的紅娘大嚷一聲,揮出紅繩想擋下稍疾的風刃,卻終因是人界一精而力不從心地敗於魔王之子的手上,眼睜睜地見風刃活生生劈開並蒂蓮共生的莖骨。
白須白發老人慢半拍地躍入池中,立於蓮葉上,以法力護著支撐不住、兩朵蓮花隨各撕裂開的莖骨,看著它們一左一右倒下卻猶有白絲如情絲纏繞的勢頭,直歎可惜。
“斯兒!”少婦見是幼子闖下如此大禍,不由得一掌摑去,“你怎能如你父親般殘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