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聞樓下街市傳來一陣騷亂,探頭看去,隻見四匹膘捍的雪花驄白馬拉著一輛錦蓋華輦正向穿過大街向朱雀門駛去,卻不知何故沒了車夫,四匹受驚的馬兒鐵蹄橫飛,拉著華輦風馳電掣的四處亂竄,嚇的一幹百姓爭相躲藏避命。此下正是鬧市,街道本就擁擠不堪,慌不擇路的馬兒竟朝著掩月樓的金字門柱奔來,眼看就要撞出一個玉石俱焚。狐狸不忍如此寶馬受傷,當下拋了酒盞,把手在窗棱上輕輕一按,身子輕飄飄越窗而出,憑空騰身打了個旋兒,穩穩的降在了狂奔的馬匹之上,一伸手扯過馬韁,看似不著力的一拉,四匹膘捍雄健的大宛名馬竟當下齊齊停住了腳步,此時,華輦已距掩月樓的大門不足五步
“好俊的伸手啊!”
頓時四下裏響起了雷鳴般的一片。狐狸跨在馬上微微笑,揮手向喝彩的眾人致意,隻見兩個紫衣官服之人狂奔而至,奮力撥開眾人,一頭跪在輦前,口裏喊道
“公主殿下,公主殿下!可玉體安好?!讓公主受驚了,屬下罪該萬死!”
公主?狐狸望著身後的輦車愣了
厚重的紗帳忽然被掀開,一張驚魂未定女子的臉露了出來,這就是金枝玉葉的公主麼?馬匹的橫衝直撞,搖散了她原本精致如雲的發髻,搖掉了她滿頭金銀珠翠的釵環,驚嚇中褪走了麵上的血色,淚水衝花了雙頰嫣紅的胭脂,隻緊緊咬著嘴瞪著一對驚恐的眼睛望著馬上的狐狸。狐狸看著她,腦中想到了負傷掙紮的小白兔,一樣的弱小,一樣的楚楚可憐。
“公主?公主殿下??”見公主遲遲不應,隻是呆呆的看著馬上的男子,兩個侍衛都快嚇傻了,隻知道拚命的叫喚,狐狸看他們緊張過頭的樣子隻覺好笑,他在馬上騰身轉過來,對著輦中的公主伸出手“來,把手給我”
“住手!對公主無禮者殺無赦!”那兩個侍衛總算還沒徹底傻掉,見他竟然要伸手拉公主,立時拔刀上前厲聲喝到,卻不想,剛才任憑怎麼喊都不應的公主,卻向著狐狸緩緩的伸出了手,千萬金之體的公主竟對一個陌生男子伸手?侍衛們愣住了,這個檔兒,狐狸握住了公主冰涼的小手,向手心裏灌注了些陽氣,片刻,公主的臉就恢複了血色。
“謝……謝,你……”哆嗦著的小嘴巴裏吐出這幾個字,狐狸哈哈一笑,很輕薄的口氣道“小白兔,下次可要小心點哦,不會常常都有人救你的!”
“小白兔……?”公主驚異的重複著,從來沒有人這樣對她說過話,不覺間兩朵紅暈飛上了麵頰,蓋過了殘敗的胭脂。
“大膽逆賊!還不放手!”狐狸頸上一涼,侍衛的已經刀架在上麵了,他毫不在意的對公主一笑“後會有期了,小白兔!”隨意伸出兩個指頭一彈,“鐺――”一聲悠長的鳴響,侍衛隻覺虎口欲裂,長劍脫手向空中飛去,而狐狸已失去了蹤影。
侍衛重整了馬匹,依舊揚鞭向朱雀門去了,市集眾人也做鳥獸散,層層朱色紗帳裏,隻剩公主輕撫著被握過的右手,嘴裏喃喃念著“小白兔……”
數月後,隆冬,人間新年來臨,四處一派喜慶繁忙熱鬧景象,朱雀門外,煙花街裏,日間夜裏的送往迎來也更加頻繁,京都的人們在喧囂的歌舞聲中忘卻了戰亂帶來的悲傷,聲聲爆竹束束煙花粉飾出一片天下太平。
元月十五,上元佳節,晚上的煙花賞燈會照例是天子臨城與民同樂,全國各地的曲藝班子、煙花匠人早早雲集京城,誓要製造出一個燈火輝煌的不夜天。狐狸華服俊馬混於出遊的人群中,漫不經心的觀看那些精致的花燈和爛漫的煙火,在他眼中這些人間的焰火和當年靈狐升天時比起是那麼的微不足道。
隆隆的禮炮鳴起“快看,聖上駕臨城頭了!”有人喊到,霎時出遊的百姓們齊齊的匍匐在地口稱萬歲,狐狸身法迅速的隱到一個不顯眼的地方,他可不打算給那個城頭上的白癡磕頭下跪。皇上赦了百姓平身,然後似乎講了幾句普天同慶之類的話,示意煙花賞燈晚會正式開始,接著無數禮花帶著長鳴綻開在夜空中,城下的人們一片歡騰雀躍。
“大敵當前仍如此窮奢極侈,難怪將要亡國,哼!”狐狸冷笑著,精於星相的他早已看出,紫微失陷而貪狼七殺入廟,紫微乃是帝王之星,它的失陷預示著此地不久即將改朝換代,狼殺興旺,代表疆土將淪於外族統治,不過這些對於妖怪,並沒有任何意義。
金燦燦的禮花把城頭映照的如同白晝,狐狸在那群錦袍華麗的人中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她站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弱小的身軀裹在描金雀翎紋的披風中,隻露一張白白的小臉,出神的看著煙花。今回的臉化了精致的容妝,沒有表情,狐狸卻分明在她眼神中看出了無助和絕望。在人間,狐狸看過了無數的表情無數眼神,這樣的眼神隻在那些生活的社會最底層的人們臉上才會有,為什麼一個公主會有這樣的眼神?狐狸迷惑了,遊曆人間的目的就是要弄明白人間的一切,於是狐狸打算滿足自己的好奇心。禮花結束了,皇帝在臣子和嬪妃們的簇擁下起駕回宮去了,她由兩個宮女陪著走在浩蕩隊伍的最末,狐狸運起法術隱了身形飛上城頭跟在人群後麵。前麵的人們喧鬧的高談闊論著,似乎沒有人注意這個落寞的公主,就在他們準備登上輦車的時候,狐狸施法迷惑了公主身邊的隨從,對著尤自低頭走路渾然不覺的公主叫了聲
“小白兔!”
暮的,公主嬌小的身軀震了一下,猛的回頭,看見了狐狸,一瞬間臉上顯現出的是隱隱驚喜的表情
“啊!是你!……”
她剛叫了半句便被狐狸掩住了口,狐狸攬過了她柔弱的身子,在她耳邊輕輕的吐氣“噓,別叫,小心他們聽見”
被陌生男子捂住了嘴摟在懷中的公主睜大了驚恐的眼睛,身子不停的掙紮,狐狸繼續在她耳邊說道“小白兔,我知道你很不開心,所以我特地來帶你去一個很好玩的地方,你若是不願意,我馬上就走,你還照舊回你的皇宮,如何?”
一番話說完,公主已經不再掙紮了,狐狸輕輕的鬆開了手,公主沒有喊叫,花燈光影綽約看不清她的表情,但狐狸卻感到懷中的身軀在顫抖,稍頃公主的聲音輕輕響起
“我跟你走”
一幹宮女宦官和侍衛護送著一輛空車回宮去了,狐狸施了幻術,任何人會都感覺公主一直在那裏,而真正的公主卻和狐狸騎著馬絕塵遠去了。
那一夜狐狸帶著公主遊遍了城裏的大街小巷舞肆樂坊酒樓茶館,在公主十數載的生命中從來沒有經曆過這樣的事情,那一晚她的笑聲持續了很久很久,好像她這一輩子從來沒有開心過似的。她喝了好多酒,說了好多的話,從她絮絮的講述中狐狸了解到,她叫做寧馨公主,是皇上眾多兒女中最小的一個,母親是一個很普通的嬪妃,由於不十分得皇上寵幸,所以她在宮中的地位也就十分低微,一直以來是個可有可無的角色。然而,到了及笄年紀,人們卻忽然又記起還有她這麼一個人,原來是父皇要把她許配給近臣的兒子為妻,母親擔心她,悄悄遣人去打聽,卻驚聞得那位權傾朝野的大員的兒子是個癡兒,母親當下病倒,她欲哭無淚。雖然久居幽宮,但她心裏卻和明鏡一般,如今外敵屢破邊關,眼看要打進京城裏來。而朝中主戰的臣子所剩無幾,父皇隻有依靠主和派的幾位大臣去和敵軍議和,而那位大員,便是主和派的領袖,是可以和那蠻夷胡虜兵說的上話的人,父皇的希望就是他啊。比起萬裏江山和盤龍寶座來,區區一個女兒算的了什麼,橫豎不也是要嫁人的麼?
“你那麼厲害,你是仙人麼?”她吃吃的笑著對狐狸說,喝了酒的臉愈發的陀紅,一雙星眸半闔半睜,平添了些許嫵媚
狐狸想了想說“我不是仙人,不過也差不多了。”
“不,你一定是仙人,不然,怎麼會知道我不開心?”她固執的叫著,身子歪歪斜斜的靠在狐狸懷裏,“你一定是見我可憐,所以來救我的是不是?嗬嗬,一定是的,喏,你把我帶走吧”狐狸笑而不語
“你知道麼,那天的驚馬,是我故意那樣的”她咯咯的笑著“與其這樣活著,不如一死了之,我趁他們不注意,用發簪刺了馬兒一下……”
“小傻瓜,怎麼能這樣做呢”狐狸在她額上輕輕點了一指,她卻順勢抓住了狐狸的手
“嗬嗬,幸好是這樣,才能遇到你,你握我的手的時候,好溫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