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的雪瘋了一樣的下，車燈照在前麵，點點螢火一般飄動，茫茫慘白的一片。
叔叔一麵開著車，一麵不停地抱怨。“把窗戶搖上，羅裳！真是的，非要挑在這麼一個破天氣，凍死我了。”
深色的車窗玻璃很聽話地慢慢上升，直到將最後一縷好奇探究的風拒絕。車裏，仿佛成了深雪夜裏的另一個世界，安靜，又沉默的讓人窒息。
那唯一一簇偶然鑽進車的雪花，停在手心中，禁不起暖氣，很快就融成水，晶晶亮，落在空氣中，不見了蹤影。
那一隻手比雪還白，比水還冰。
叔叔從後視鏡裏偷偷觀察了一下羅裳的表情，那一張小臉上表現出超越年齡的冷靜與麻木，無形中竟讓人感覺到一種莫名的寒意，明明就在身後，卻是千裏之外的遙遠。
不自覺地見視線別開，叔叔忙幹咳幾聲，等掩飾好了自己的心虛，才開口說著：“羅裳啊，你是不是不高興？叔叔這麼做也是為了你好，要早點治好你的病，才對得起你的父母，你別怪叔叔。”
“等到了那邊，會有很多的叔叔阿姨來照顧你，那邊還有很多的小朋友可以一起玩。你不用擔心，叔叔也會經常來看你的，一有空的時候就來，會給你買好多玩具，好多新衣服……”
“要聽叔叔阿姨的話，按時吃藥，不要再……就算小貓小狗也不能殺掉它們。不然就把你關進黑房子裏，永遠不準出來！”
羅裳抬起了眼，黑瑪瑙樣的兩隻眼眸，晶瑩光彩，卻是看不到任何生氣，凍結一切情緒。聽到叔叔最後那一句，羅裳將嘴唇張了張，
似乎想說些什麼，又隻是微微抿了抿，將頭轉開。
隻是一小會，車窗上已經結了一層薄薄的水霧，將羅裳蒼白的影子弄得迷糊不清，再外麵是無聲墜落的雪花，紛紛雜雜，撩花了視線。
那時，仿佛是個夢樣不真實，雪樣無法捕捉。
羅裳幾乎認為是自己產生了錯覺，車窗上，那個也夜色為背景映襯出來的影子仿佛在動。不由用手將水霧抹去，羅裳才確定，那個並不是自己的影子。
他在外麵，貼著車窗，長得不可思議的頭發，被風高高的吹起，宛如豐厚的水草樣搖曳。他看著羅裳微笑了，兩扇毫無血色的嘴唇輕輕張合著，似乎極欲想要訴說。
就像是在看一部陳舊的無聲電影。羅裳不由想，緊盯著他，他的笑容極美，又是極冷，像雪在手心時那樣令感覺顫抖。似乎要被吸引去全部的注意，全心去聆聽那永遠聽不到聲音的訴說。
“……羅裳。”隨著他嘴唇的動作，羅裳跟著喃喃念，才恍然，原來是在念著自己的名字。
“啊？”駕駛座上的叔叔聽到聲音，不禁問，“羅裳，你在幹什麼？”
“車窗上，有人。”羅裳伸著手指著他說。
叔叔漫不經心地回頭望了望，隨口回答說：“你又在胡說。現在你是在開到一百碼的汽車裏，又不是一樓陽台，人在窗戶上怎麼站得住！”
“嗬嗬，又不是特技電影。”停了停，叔叔似乎想到了什麼，挺高興地加了一句，騰出手在口袋裏摸出香煙，低著頭四處找打火機。
羅裳沒有絲毫辯解，隻是回過頭，他還在，焦急地用手拍打著玻璃張大嘴叫喊著。羅裳仍是仔細看著他的嘴唇動作，才清楚看到她的話。
“危險。”
叔叔找到了打火機，剛把香煙點著，抬頭看時，忽然大驚失色，猛得將方向盤打轉了一整圈。
那是一個很急的轉道，天黑路滑，車子很急速地橫衝起來，直到撞上路旁光禿的梧桐，才很突兀地停下。
在車子轉彎那一會，羅裳就看到那一頭很長的頭發忽然垂了下來，緊貼在他臉兩旁，忽然又像翅膀樣高高揚起，他就被甩向了半空，又重重落下，深陷在雪地中，安靜躺著，然後周圍的雪慢慢變成了鮮紅色。
跟在羅裳後麵，叔叔費力地推開變了形的門，跳出車子才發現有人受傷倒地。頓時停止了對道路拐彎的咒罵，愣住了，又喃喃地念著：“完了，撞到人了，怎麼辦，怎麼辦？”
仿佛是有種刺鼻的味道。羅裳皺著眉頭想，回頭，然後，傳來很巨大的聲響，火光衝天。
那是叔叔在不知覺中掉落的香煙點燃了泄露出來的汽油。
羅裳隻覺得額頭一刺，有什麼液體湧進了眼睛。
那時，羅裳看到的最後一幕，就是漫天的火光……
還有，整個血紅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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