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一章(1 / 3)

小別與新婚(水色)

車子駛出住宅區,卓冶先把妻子陶陶載到銅鑼灣的時裝店。

陶陶下車朝店門走了幾步,突然又回過頭來,左右望望周圍沒人注意,便抓緊時間嘟起嘴朝他拋了一個飛吻,笑著轉身就跑。快到店門時,她還未聽到卓冶啟動車子的聲音,又回頭朝他扮了個鬼臉,一步竄進門裏去了。

卓冶笑了,站著朝那邊張望了一陣子,才上車啟動引擎,向“仁德”醫院方向駛去。他是一個心髒科的主刀醫師。

卓冶經過心髒科門診部時,四個正湊著腦袋兒小聲說大聲笑的護士聽到腳步聲,立即抬頭,再齊齊堆起笑臉,“卓醫生早!”

“早!”卓冶朝她們一點頭,微笑而去。

“你們看哪,卓醫生今天的領帶是深藍碎花的,跟昨天係的那條暗紅斜紋又有不同的味道耶!”女護士甲目送著卓醫生,一臉讚歎。話畢,用胳膊輕撞了撞旁邊的護士乙,“喂,你說是不?”

護士乙正在替主診醫生分派著每日必用的手套,“是啊,現在像卓醫生這種有型有款有風度的男人是很少見哪!”

“就是,昨天我在超市買牙簽,居然有一個衣著光鮮的男人朝著我狠瞪一眼,大概說我不小心撞了他的手肘一下子!”阿丙湊過腦袋,扁著嘴在訴苦,“我現下算盡了也未夠三十歲吧,算是女孩子吧,那男人怎麼就這樣沒風度,氣得我摸著臉蛋顧影自憐了好一陣子!”

阿乙想笑,卻死忍著,還附和地說:“唉,總之現下的男人差透了!真有運氣碰著好的,不是有了老婆就是有了女友。想過要殺進重圍拚個你死我活的,又擔心會死得難看……”

阿甲點頭,“總之找男人就得找卓醫生這一類型,雖然臉上的微笑隻是招牌式,在女人家眼裏卻溫暖如春。”話畢,她抬頭望了望空無一人的走廊。

阿乙點頭,拖著聲音說:“你們看,單是我們三個人都這樣認為,就知道好男人奇缺!”

“總之當女人若真能找著卓醫生這種男人,真是家宅有福,祖先有靈了……”阿甲又起勁瞄著走廊尾。

“這世界果真就有這種好命女人耶!”阿丙瞅了她一眼,噘著嘴小聲說,“聽說他就把新婚妻子當做心肝寶貝的!”護士丁一直沉靜地“劈裏啪啦”地按著鍵盤查找昨天出院的病人名單,耳朵當然很留心她們的談話內容,見時機成熟了,便緩緩一哼:“他那妻子?算什麼好命哪!”

三顆腦袋立即朝她聚攏,齊聲問:“怎麼說?”

阿丁晃了晃腦袋,“別看卓冶一臉紅光,他慘著哪。”

“什麼事什麼事?”阿甲拉住她的手臂連連推著。

阿乙“撲哧”一笑,“你看你,一副想人家婚變再趁虛而入的臭樣!”

“我?哈哈——我哈哈——有無搞錯啊你——”阿甲瞪著眼睛指著自己鼻尖,笑得有點誇張。

阿乙瞅她一眼,把一疊子手套“嗖”地放在她手上,“不用解釋了,給個機會你再見見夢中情人吧,去給卓醫生送去!”然後又問阿丁,“對了,他幹嗎慘了?”

“聽說卓家一家子都不喜歡她耶……”

“為什麼會這樣?”阿丙追問。

“是啊是啊,為什麼呢?”阿甲在驚詫和追問之中,尚不忘小心掩飾浮現在嘴角上的幸災樂禍。

“可能因為……脾性不合吧,呃……我也不太清楚,隻是聽說的……”阿丁尚算個老實人。

“空穴來風事必有因哪!”阿甲的神色禁不住興奮起來了,“老天,我鐵批他們將來會被這問題煩透了!我姐姐也是這樣呢,最終不也成天吵架,離婚收場!”

步入辦公室的卓冶禁不住微微一笑——自從他結束蜜月假期,響在背後的集體式評頭品足就從未結束過。仿佛,他每天穿什麼衣服,臉上的神色是否帶有異狀,都有利她們對於素不相識的卓太太的種種聯想。

不過,結了婚的男人就是有這個好,一夥女人家拚命談他的頭說他的尾也不至被旁人懷疑些什麼——仿佛越論得起勁,就越沒人懷疑自己心裏曾經有鬼或直至現在的鬼影兒還未完全消失。畢竟結了婚的男人,無論在形式上還是本質上,都隻屬於一個女人。既然如此,說他的三和道他的四,又有什麼關係呢?

卓冶脫下西裝掛在衣架上,換上白色的醫袍,扣上扣子後,便拿起電話撥了個號碼——他隻是想聽聽陶陶的聲音,知道她在幹什麼,吃著什麼零嘴——新婚的纏綿蜜意,確實令他感覺妙不可言,更樂於其中。

在他“喂”了一聲後,話筒那邊便立即傳來陶陶很高分貝的嚷叫聲:“老公我很忙哪,有很多人在試衣服……我得掛線了,拜拜——”卓冶迅速地把話筒遠離耳朵三寸之距,在聽到“喀嚓”的收線聲後,才笑著放下電話工作去了。

一陣敲門聲響起,護士甲進來,先交給他昨天進院留醫的兩個冠心病患者病曆,再放好十雙衛生手套。動作之餘,她忍不住拿眼尾兒起勁瞅過去,心底更是覺得,這麼優秀的卓醫生娶了個“脾性與家人不合”的老婆很沒運氣……若他、他娶的是自己……呃,應該會……

卓冶望著她淡笑道謝,隨即垂頭翻閱。臉上神情漸顯認真,輕抿的嘴角紋路深長,無聲地顯現出他性情中“慎於言,敏於行”的一麵。

專注的同時,細長的眼眸會浮現出一種淡淡的冷漠,內中或許還有些許沒有人能看得懂的性情,但那股冷漠,卻確實讓來人感覺到了,於是會霎時明白,無論他是溫和或者冷漠,都隻是一種表麵的感覺……

這樣的男人,隻要敏感一些的女人,都能感受他的變化。因此,一份交織著溫和與冷漠的矛盾,令來人在麵對他的時候,產生敬畏的感覺。

卓冶依然謙和,也不會刻意地掩飾遊離在舉止中的冷淡,因為麵對他的是不會擺在他心上的女人——我就是這樣子的,我厭倦去思考你是否因此而喜歡、憂傷或有什麼其他的想法。因為,那樣會感覺心累。

與生俱來便敏感的神經,令他不喜歡和敏感多愁的女人相處,認同“同類相斥”的效應。同樣是不想心累。

陶陶和卓冶匆匆對話完畢,立即又上前協助小工蘭子,用力地向一個很瘦削的白領麗人推薦自己設計的時裝。女人一嘴難敵四手,終於掏出鈔票,微笑著拎了心愛物步出店門。

客人才跨出店門,陶陶便一拍手,“這幾天生意不錯呢,這個月我有錢掙啦。”她望著蘭子一眨眼睛,“如果生意再好一點,我就加你工資!”

聽得蘭子笑眯了眼,立即先多謝了老板娘,又趕緊選了一條陶陶親自設計的裙子重新掛上時裝板,吊在當眼位置。

陶陶快樂地輕歎一聲,坐在椅子上環望小小的店子,喜悅的心情突然又滋生出些許遺憾——因為這間時裝店實在太小了,小得隻有二十平方米,除了放衣服的店麵外,隻有一個小小的試衣間和洗手間,連煮食的地方也不能再劃分。

她心中一直為這個而不滿意。她知道卓冶家裏很富有,雖然他從不依靠家裏人的資助,不過他也算是一個能幹的專業人士,收入豐厚穩定,怎麼就對老婆這麼吝嗇呢。

然而無論她如何撒嬌撒癡的,卓冶始終絕不讓步,說她腦瓜兒不夠精明,投資一點錢進去當玩玩算了,虧了也不用心酸。說這些話時,他的姿勢還有著一股令陶陶覺得不自在的閑適。陶陶火大了,立時蹦起來,抬高一隻手指天發誓一定會把店子搞好,否則就怎麼樣怎麼樣的不好!

卓冶淡笑著把她拉下來摟在懷裏,說她最好呆在家裏侍弄打點,空閑就和媽媽姐姐四處逛蕩好了,還弄什麼時裝店,若她累尖了小臉,他會很心痛的。

這招哄騙術絕對是萬試萬靈,陶陶雖然嘟起嘴巴,卻不支聲了。

不過,她心裏還是很不甘心當個天天挽著菜藍子的小女人。雖然有時會被“可以睡至太陽曬屁股”這個巨大的吸引所蒙蔽,但隻要撩起窗簾,便能望見遊曳在男人或正或邪的目光裏,依舊氣定神閑,走得昂首挺胸的白領麗人,勿論那束束目光來自老男人還是小男孩,勿論這心思是否帶著虛榮,都是一種肯定耶。

每每想到這些,陶陶便非常堅決地要把自己與套著一身皺巴巴的睡衣攤在沙發上給臉蛋糊青瓜的家庭主婦中劃分開來!

傍晚下班後,卓冶再次推掉同事朱墨和彼得的“happyhour”之約,在兩位單身男人慣性而狠辣的批評下淡笑而去,驅車接老婆回家過二人世界。

還未跨進店門,隔著玻璃門一瞄,便看見陶陶正向嘴裏猛塞著些什麼,及至見他跨進店門,便見她立即扭頭從旁邊一扯,不知塞了什麼到櫃子下麵,然後一邊望著他呲嘴,一邊“噝噝啐啐”地在櫃子下麵搞小動作。

卓冶見她嘴唇紅紅亮亮,嘴角還沾著一小片像是紅辣椒子的東西,立時皺起了眉頭,然後一聲不哼地繞到櫃子的另一邊,把她手中的膠袋扯過來一看,原來是一小袋辣炒螺母。

卓冶搖了搖頭,瞄見蘭子很識趣地走出店門,便一邊從櫃麵扯了紙巾替她抹掉嘴角的顏色,一邊輕斥道:“我說過多少次了,螺母這種食物要處理得很細致,萬一洗不幹淨,痢疾就是這樣沾上身的。”

陶陶搶過他手上的紙巾扔進廢紙簍,“別抹了,夠幹淨了!”

“吃了髒螺母,怎麼抹都不幹淨!”

“你怎麼知道人家不幹淨?”

“煮螺母之前,一定要把它放在清水裏養三天三夜,才能把它肚子裏的泥沫子釋放出來。”

“或許人家就養了三天三夜!”

“領了牌照的食肆或許會,但咱家的陶陶通常是街邊無牌熟食小販的忠實擁護者。”

他確實說對了!陶陶咬著嘴唇不吱聲。

“我說對了吧?”店子鄰街擺設著無數熟食小販,若哪天吹東風了,香味兒便起勁往店裏竄去,這饞貓受得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