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夜晚連成了片,密密麻麻的包裹在星點燈光之上,夜晚就像是一個籮筐倒扣在了土堆上麵,夾在中間的是最狹隘的空間。
張池一直坐在陽台上注視著這個狹隘的黑色空間,飄飄蕩蕩的思緒流動在周身。
其間,袁亞夢倒了一杯紅茶給她,隔了一段時間,又給她換了一杯,最後,還是撤掉了。
如今,隔著兩個門縫,袁亞夢和孔佳楠一起蜷縮在同一張床上靜靜地注視著陽台上的張池,孔佳楠這幾天晚上都沒有回去,她和袁亞夢從來沒有見到過這樣的張池,沉默的情緒讓她們聯想到大地坍塌前的無邊寂寥。
在袁亞夢的眼裏,張池一向都是豎立在天地之間的不會倒塌雕塑一般的存在,什麼困難都可以用她的肩膀扛下來。
可是,今天早上,她和孔佳楠陪著精神持續恍惚不定的張池在餐廳吃早飯時遇到了何思思。還是那件事情,何思思重新在大庭廣眾之下述說了一遍,她說:“張池,你可真夠狠的,自己犯了法,竟然花錢讓你最好的朋友幫你扛。”
袁亞夢再一次聽到這件事之後的感覺和那天晚上聽到時的感覺是相同的,隻有對對方聲音裏的輕蔑感到憤怒。雖然她還沒能夠搞清楚當年發生了什麼事情,她也沒有想過要去搞清楚。
但張池並不是這樣想的,似乎,隻要有人在她的麵前提一次此事,她的靈魂就會被抽走一份,所以,何思思用水澆到她的臉上時,她隻是低著頭,沉默地讓水沿著臉邊的弧度滴答而下,任由水珠在雪白的衣服上化開。
可以想象,袁亞夢當時是多麼激動,她衝過來推開何思思,對何思思吼:“滾。”但她更想推醒張池,對張池說:“你別這樣好嗎?”
袁亞夢這三天晚上一直不敢睡覺。仿佛,隻要她閉上眼,在睜開,門縫的那一邊,就隻剩下了悲傷一片。
張池一直坐在陽台上眯著眼睛沉默。
沉默著回想過去,回想何思思的話,回想自己的罪行,也回想陸寧。其實,何思思今天說的並沒有錯。
確實,張池現在應該在監獄的。
確實,現在在監獄的是她最好的朋友,陸寧。
也確實,那是張池的爸爸動的手腳。
……
陸寧最開始是很討厭張池的,不是那些偶像劇裏歡喜冤家般的討厭,而是發自內心的真真正正厭惡。
陸寧出現在張池的生命裏的時候,張池是一個什麼都不缺,也什麼都不懂的無知小孩,因為那個時候她有尹梳城,也有沈季珊。
而陸寧什麼都沒有。
張池隻需要說出一句話:“我肚子疼,那家蛋糕店裏賣的蛋糕是過期的,要不?我們去為民除害吧!”然後,向尹梳城露出一個淚眼耷拉的可憐表情。尹梳城就會即寵溺又無奈地說:“好吧!”
“太寵了”,這是尹梳城當時的說法,卻是張池後來的說法……
陸寧和張池、尹梳城就是在那家蛋糕店的廚房裏相遇的,尹梳城陪張池來搞破壞,砸蛋糕,而陸寧則是來偷蛋糕,為了填飽自己幾天沒有進食的肚子。
最後,他們三個人一起被狗咬。就在被狗追趕的過程中,張池還在邊跑邊興奮地叫著:“來追呀!來呀!”可她身後的陸寧差點因為沒有力氣倒在地上。
跑完,張池一邊扶著牆喘氣,一邊朝後看,看到了身後的陸寧,她好奇的問:“唉?你是哪家的?叫什麼名字?”
就是因為這句話,陸寧真正開始討厭張池了。
發自肺腑地厭惡。
因為,當他們成為朋友的時候,陸寧是這樣自我介紹的:“我叫陸寧,自己剛剛起的名字。我沒有家,現在在街東邊的零度酒吧賣唱。”
張池的沉默一直持續到第二天早晨。
又一次天亮後,跟每天的早晨一樣,她和袁亞夢、孔佳楠一起穿戴整齊,出去上課。
今天的校園似乎比以往還要安靜,中午的時候,袁亞夢一上完選修課就去找張池。
就是在這個時候,廣播在她的頭頂響了起來,顫顫抖抖的聲音帶著的似乎還有不甘,“我是華院的許可……在這裏我為那天晚上發生的事情像張池同學道歉,是我不小心認錯了人,對不起……”
認錯了人?那是不可能的。
袁亞夢很明白,從張弛的反應便知道:不可能是認錯人的。
但袁亞夢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還是興奮了,她懶得去計較是誰威脅的許可,最起碼,張池不需要再被一次一次地抽走靈魂。
於是,袁亞夢迅速調出了一個好心情向張池的教室走去,腳底的硬地麵都給了她一份助力,但遺憾的是,袁亞夢興奮地衝進教室時,張池並不在。‘並不在’是指並不在教室,也並不在不在宿舍,甚至不在校園。袁亞夢緊張地打了電話給孔佳楠,然後和孔佳楠找遍了整個學校也沒有能夠找到她。
她又跟以前的很多次一樣忽然失蹤了,隻留下袁亞夢在學校裏瘋狂地尋找,把她能夠出沒的地方塌了一遍又一遍……
也是在這個時候,在學校的另一邊,尹梳城和許可從廣播室裏走出來,尹梳城微笑著對許可說:“謝謝你。”許可的眼神明顯的陰霾著,但表情卻甚是誠摯,他也向尹梳城笑了笑:“沒什麼,應該的,本來就是我認錯人在先。”
說完跟尹梳城揮手說再見,轉身後,低頭輕咒,“該死的。”
尹梳城聽到了,但沒有任何表示,畢竟這也是應該的。他看著許可消失在走廊的盡頭,取出手機,又掏出剛剛讓人查到的何思思的手機號碼,打過去。
電話通了,尹梳城的聲音照舊的溫和,清清爽爽的嗓音在電話那頭聽到會有一種沙啞迷離的性感。尹梳城淡淡溫溫地說:“何小姐,有空嗎?我想約你出來喝杯茶。”
和他的聲音作對比的是何思思看不到的他的眼神,冷硬得仿佛能夠射穿麵前的所有東西,不夾帶一絲感情。
尹梳城和何思思約在一個街邊的茶館裏見麵,尹梳城走進茶館的時候,何思思已經坐在那裏等了,看得出來她是精心地打扮過的。看到尹梳城進來,她站起身向尹梳城微笑著招手,笑容裏有些羞澀又有些靦腆。尹梳城向身邊正準備為他安排座位的服務員微笑,“不用了,有人在等我。”說完,移步走向何思思,微笑‘嗖’地不複存在,神情冷峻。
何思思被他忽然轉變的表情嚇了一跳,剛剛溫柔又害羞的微笑還僵在臉上,尹梳城已經走到了她的身前,他也不坐下,直接俯視著何思思說:“聽說,你潑張池水?”
何思思更愣了,尹梳城轉開視線,看向何思思手邊擺著的一杯水,伸手抓住,用食指磨蹭著杯壁。何思思到這個時候也知道尹梳城找自己不是為了喝茶,她本能地向後退了退,有些防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