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後。
一輛紅色出租車駛進曼陀麗大酒店的門前,並緩緩地停下來。車門緩緩地打開,慕紅楓身穿淺米色風衣從出租車裏下來。她慢慢地走到曼陀麗大酒店的門前,她看見酒店大門對拉的網狀大鐵門已經死死地關上,一把大鐵鎖牢牢地鎖在門上,兩條蓋著鮮紅法院大印的封條交叉地粘貼在上邊。
慕紅楓伸著脖子,通過大鐵門上的網孔往大酒店裏看,裏邊空無一人,寂靜無聲。她突然感傷起來,自言自語地說起英國影片《蝴蝶夢》裏的開場白:“昨晚,我夢見自己又回到曼陀麗莊園。恍惚中,我站在那扇通往車道的大鐵門前,好一會兒被擋在門外進不去。鐵門上掛著一把大鎖,還縛了根鐵鏈。我在夢裏大聲叫喚看門人,卻沒有答應。於是我就湊近身子,隔著門上的生鏽的鐵條朝裏張望,這才明白曼陀麗莊園已是座闐寂無人的空宅。”
出租司機走到慕紅楓的身後,對她在自言自語說出的話不能理解。他對她說,大姐,你不知道嗎,這個大酒店在半個月前就被法院封了。以前,我每天都在門前等著拉客。這個酒店的老板死了,後來聽說新來的老板把最有實力的原老板助理給解雇了,再後來又聽說酒店的外國演出團和各大部門經理及員工也都走了,酒店運轉失靈,第二天就停業了。外資銀行和外國投資公司聽說了這件事,為了減少損失,到法院進行訴訟保全,查封了酒店。
司機說完,又用手指著門前不遠處的一堆人群說,大姐,你看,那就是酒店的新老板。自從酒店被查封以後,她就神精失常了。每天天一亮就到大酒店門前罵街,罵銀行,罵法院。像魯訊筆下的祥林嫂,反反複複地向人們講訴自己的不幸。
慕紅楓向人群中間一看,認出那個在人群中間大講大罵的劉英花。她已經不像人樣了,本來就瘦成刀條臉的臉,就更加消瘦。臉色憔悴,披頭散發。一身髒兮兮的西服套裙。她妹妹劉英珍滿臉悲傷地勸她姐姐回家。
慕紅楓心頭一酸,不忍心在看下去,她隻認為自己很悲哀,沒想到她們比自己還悲哀。她對司機說,上車,送我到機場。
慕紅楓自離開曼陀麗大酒店那天起,就把自己鎖在家裏—那間鄭老板為她買的豪華住宅。她悶悶地在這間房子裏獨住了一個月。她躺在床上不願動,她覺得渾身上下哪都痛,心痛肉痛四肢都痛。她又覺得特別累,心累肉累四肢都累。同時她覺得很空,心空腦空什麼都空。除了腹內感到饑餓時非常冰廂找東西吃外,她才感覺自己還是一個活物。否則,她以為自己已經死了,同她心愛的鄭洪圖、劉遠和叢義軍一樣也死了。她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人總處於似夢似醒中,自己的魂靈總是和他們在一起,甚至多次夢見自己正同他們每一位在曼陀麗大酒店那間總統套房的大床上,進行甜蜜的交歡。但每次夢都被劉英花拿著鄭洪圖的遺囑給驚醒。她就這樣似夢似醒中睡了一個月。
一陣敲門聲,把慕紅楓從這一個月的夢中驚醒。來人是她同在英國留學的好朋友劉媛。劉媛自從離開曼陀麗大酒店後,一直在東找西找如意的工作,但都沒有找著。她想到還是去英國讀研究生,重新修一門專業,重新開辟一個天地。她想彙慕紅楓一道去,她想此時的慕紅楓一定是傷痕累累,不如同她一道去英國讀研,也趁機養養傷。她把來意同慕紅楓一說,慕紅楓馬上同意了。慕紅楓想,總這麼躺著也不行呀,我沒死,我還得活著呀。她們倆約定先到英國去,然後找一所好大學讀研。明天就走,到飛機場彙齊。
第二天,慕紅楓整理好行裝,辭別了母親,招手截了一輛出租車,就往飛機場去。走到半路,她突然想起曼陀麗大酒店,她想看最後一眼曼陀麗。那是她十年來魂牽夢掛的蝴蝶夢,她想在臨走時再看一眼曼陀麗。她讓司機調頭開到曼陀麗大酒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