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之章(白夜流光係列之二)(江雨朵)
小的時候,江葉珍像全部的小孩子那樣,一度對飼養小動物發生過興趣,也參加了班裏同學組織的生物小組。
養小兔子是最流行的。
但是兔子的幼崽又很容易死。
爸爸說:“葉珍養些別的吧。小貓怎麼樣?葉珍最喜歡的動物是什麼?”
小女孩仰起圓圓臉孔,大眼睛寶光幽黑,“蝴蝶!”口吻說得堅定不移。對呢。葉珍最喜歡蝴蝶了。
媽媽還在世的時候,也愛給她買小套裙,配荷葉邊角的小窄褲,戴有蝴蝶結的方格小圓帽,打扮成不似一般幼童的小淑女模樣。
葉珍愛漂亮,而蝴蝶最漂亮。
“蝴蝶是從毛毛蟲變來的。”爸爸說,“要飼養它,就要有耐心。”
葉珍歡快地揚手,“葉珍最有耐心!”
醜陋的毛毛蟲,裝在透明的玻璃盒裏。裏麵裝飾成生物進化必需的環境,市麵上有配合小孩子流行做成的、宇宙箱……各種各樣。
小巧的玻璃盒,放在落地魚缸的旁邊。小小的女孩兒,常踮腳托腮,在那裏興奮地眺望。她要像童話裏的老爺爺和老奶奶一樣,養大妖精國來的仙女公主。最後,要飛往妖精國的公主就會報答她的恩情,含淚說出“謝謝你,媽媽。”
為了看到那童話般的美好結局,葉珍每天都焦急地等待毛毛蟲快點變身。
毛毛蟲大概也受不了她這麼充滿期待的視線,早早地躲到繭裏去了。
爸爸告訴她,等小毛再飛出來的時候,就已經是蝴蝶了呀。
葉珍興奮地舉手轉圈。
但是,新媽媽帶來的姐姐卻說:“你真笨呢。葉珍。那繭裏已經住進怪物了唷。”
“呃?怪物?”葉珍瞪大圓眼用力反駁,“才沒有呢。是葉珍親眼看著毛毛蟲一點點吐絲裹住自己的!”
“那個絲就是毒呀。”姐姐一邊說,一邊關上房裏全部的燈。變得黑暗下來的屋子裏,隻有鑲在魚缸裏的保溫水管發出淡藍的光色。
姐姐壓低聲音,用手電向上照出恐怖的表情,“怪物有著尖尖的毒針,刺進毛毛蟲軟呼呼的身體。然後,怪物的卵就住進了小毛的身體。通過口腔,吐出絲線,把作為食物的毛毛蟲,牢牢地捆綁起來……接著,就在那個密不透風的口袋裏,一口一口、自內由外……把酥酥軟軟的小毛全都吃掉……”
“騙人!才沒有才沒有!”葉珍握拳拚命反駁。
“噓……然後啊。吸收了小毛的養分,怪物就終於展開了翅膀,撕裂小毛的身體飛出。那個怪物就是蝴蝶啊!它根本不是小毛變的。那種醜陋的小蟲子,從一開始就不可能變得美麗。”暗影給姐姐恐怖的臉鑲了一層鏤邊,姐姐詭異的笑著,眼睛向上翻出魚肚白,陰滲滲地說著,“你被大人們騙了啊。”
“哇啊啊——”
葉珍被嚇得當場大哭起來。
聽到哭聲趕來的大人,隨即教訓了姐姐。
姐姐不以為意地扭臉掏耳朵,說著隻是想要講鬼故事和小孩子拉近距離嘛……後來也向葉珍好好道歉了。但是葉珍從那一天起,就再也沒辦法喜歡“蝴蝶”這種生物了。
……毛毛蟲經過努力就會變得很美麗喲……
這樣的童話,聽起來變得好像是騙人的一樣。
……是其他怪物占據了毛毛蟲的身體……
姐姐的話,比較合理吧。因為本來葉珍就覺得毛毛蟲和蝴蝶長得一點都不像。
從玻璃箱裏最終孵化出了什麼呢……葉珍並不知道。
她在那個晚上,就因為害怕得無法入睡,偷偷地把裝著小毛的玻璃箱,自十二樓的窗子裏扔了出去。
“簡直蠢斃了!”
穿著鵝黃色套裙的窈窕少女,把臉歪向一旁。坐在對麵的一排男生,也都下意識擺出了啞口無言的形象。
隻有繪聲繪色比手劃腳地講著故事的明豔女郎,一副投入恐怖氣氛的沉醉嘴臉,“怎麼樣?還是我說的這個故事最恐怖吧?”
“問題是根本沒有人會在聯誼會上搞什麼百物語啊!你這個KY。”
——來到洗手間後,朱理還在憤憤不平。什麼一人講一個鬼故事,講到九十九個以後,就會有真正的鬼怪出現,這不是小學生才會玩的把戲嘛。難得升上了大學,為什麼她周邊全是些小學生水準的家夥啊?
江葉珍一臉悻悻然地被朋友訓斥,一邊甩掉手上的水,抬頭看看鏡子,抬頜扶腰,對著嵌在洗手間牆上的整麵大鏡子擺出一個妖媚造型,“那也是因為那些男生太過無聊。還比不上傳說裏的鬼怪啊。”
這個沿海城市知名的學校也是寥寥無幾。好不容易脫離高中時代的舊環境,想要努力打進嶄新的朋友圈,才會積極參加學長們舉辦的各項聯誼。
但也是在開學典禮上才結識的葉珍和朱理,一時間,還沒有在派對中發覺可以觸動她們少女芳心的對象。
“我再也不要陪你參加這種愚蠢的聚會了。”冷漠地甩甩及肩齊的黑發,朱理對著損友,做出搖手告別的冷漠姿態。
“我也已經覺得很無聊了啊。”
大概唯一的好處就是隨和,江葉珍不以為意地一手叉腰,一手當扇在臉前擺蕩,笑容可掬地說著:“好啦,那下次就不來了嘛。”
“哼。”高姿態地停下腳步,名為朱理的少女雙手環肩,蔑斜著友人,“因為你胸部很大,不提升個人品味的話,馬上就會被說成‘胸大無腦’。”
“啊啊,說起這個,我的胸部最近又長了。結果可愛的胸衣全都無法穿了。”用小拳頭捶著左肩,江葉珍做出“我很辛苦”的表情,馬上又積極元氣地伸出勝利的手勢,神氣道:“但是與此同時,腰圍卻神奇地瘦了一個尺碼!哈哈哈!曖昧——三CM!就是可愛的意思嘛!”
“不要唱那些隻有你才聽得懂的腦殘動畫插曲好不好?”
“很好聽哦。”江葉珍完全不理會朱理說什麼,徑自一路輕快地哼著《幸運星》的OP,蹦蹦跳跳地走向夜色已經初降的店門外。
聽說沿海城市一般不會下雪……
不過,在江葉珍的記憶裏,自己所居住的這個地市,偶爾還是會下。盡管雪量不大,總是輕輕薄薄一如此刻在地上鋪滿精細的鹽沫。
“明天交的報告有做嗎?”
朱理在上車前,回頭隨口問道。
“做了一半……”其實隻做了開頭一點點。
“那英文功課有沒有預習?”
“有。”老老實實地回答。其實是沒有。
“那就好。每次啊,因為座位號不是相鄰嘛。二人一組對話時,我都是和你搭檔。你總是念得慢吞吞,害我也要被大家笑。”
“沒有啦。其實他們是在笑我。”
“真是的。”鑽入車門前,看了呆呆站在原地,穿著粉紅色大衣,頭發歪梳,卷卷垂下,明豔又美麗的友人一眼,朱理蹙眉嘮叨著,“明明長得一副聰明的樣子……”
接下來大概就是——
為什麼人會這樣笨呢?
不過朱理是不會說出後半句的,她是懂分寸的女孩。
可是即使不說,像這種情形,葉珍也能明白她的言下之意了。朱理自己很聰明,又會讀書,長得也好看。不管什麼事,都可以很輕易地擺平。也就不能理解其他的人為何做不到。
“我隻是說了實話,結果他就生氣了。”
上次,朱理也是這樣對葉珍轉述。
“他明明戴的就是假發吧。為什麼不可以說?”
“嗯……嗯……”
“那個助教什麼也不懂得做,隻是閑拿錢的廢物吧。”
“哈哈,你這樣說了啊。”
“對啊。”
“人家會很不快的。”
“但是,那確實是事實啊!”
朱理抬起的眼睛,像葉珍小時候喜歡的洋娃娃那樣略帶一點琥珀色。圓圓溜溜的。端整美麗得像人偶般的麵孔,結果內在,也無法了解別人的心……
因為是事實,所以說出來,也沒有錯。我隻是說了實話而已!
——那是讓任何人也無法反駁,卻在實際上存在著不可操作性的理論。
和這樣的朱理在一起,葉珍不自覺的,就會說謊。
剛剛也是這樣。
明明沒有做功課,被那樣的眼光一看,充滿了“沒有人會到這個時候還沒有完成吧”的視線威迫下,就說謊了。
葉珍覺得,這個不是自己的錯。
而是一種“被動式的謊言。”
有些人就會散發出令周邊的人不得不說謊去配合他的氣場,但是當事人自身是無法察覺的。事後也隻會責怪說謊的人有錯。
以“世界上已存的道理”去衡量,誰也不會說那樣的人有什麼不對。那錯的人,又是誰呢……
“呼……”吐出口白氣,把手指蜷進袖中,覺得明明隻是十一月,天氣卻又下雨雪,又這麼冷,亂不正常。
“回家第一件事,洗澡!”葉珍蹦蹦跳跳地以跳格子的方式走著,把手也插在大衣口袋裏,這樣就會很溫暖呢。嗬嗬。
“第二件事,上淘寶!”呼呼——很壓韻!
“第三件事……呀呀呀。”麵前驟然出現一團模糊的黑影,令她慌忙收腳,向前跳躍的慣力卻還是把位於前方的輪椅,撞飛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