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人哪裏逃(掬卿心)
楔子
窗外還在下著淅淅瀝瀝的小雨,纏纏綿綿的,已經下了一個星期了。
安景魚站在窗前數著從玻璃窗劃下的水痕,冰冷的指尖無意識的劃在泛著薄霧的玻璃,一直、一直地在劃著,直到玻璃窗上滿滿的、滿滿的鋪滿著一個人的名字——蔚琦然。
想再繼續,卻找不到空白的地方,安景魚怔然停手,溫柔的蒼白唇畔泛起一抹有點苦、有點澀的淺笑。
這個名字,烙在她心底整整十一年,這樣的感情想收……卻發現已經來不及了。
緩緩轉身看向牆上的鍾,時針早就劃過十二的位置,可門外卻依舊沒有任何鑰匙轉動的聲響,桌上的冰激淩蛋糕化了,二十根蠟燭全部燃盡了,飯菜也早就冷掉了……
她,還是沒有回來。
已經是蔚第幾回失約了?記不清了……隻記得,她已經快兩個月沒有和蔚一起好好說過話、吃過飯了。
九歲那年,父親因為車禍去世,隔年母親也隨著父親去了,留下她一個人。九歲的她像是顆皮球一樣在親戚間背踢來踢去,沒有一個親人願意收留一個累贅,就在她以為會被送去孤兒院的時候,她遇見了蔚琦然。
或許是因為她們同樣不被最愛的親人在乎著吧,蔚琦然讓她的貼身管家收養了她,將她帶在了她的身邊,給了她一個家。那一年蔚十七,她安景魚九歲。
蔚,是個冷漠而嚴肅的女孩子,認識她的十一年來,安景魚幾乎沒見她笑過,淡然……算是她最濃烈的感情了罷!但是她真的很疼她、很照顧她,任何時候隻要一個電話,無論蔚在哪裏她都會趕回來看她,任何有關她的事情蔚都會親自去辦理,她可以對她撒嬌、耍賴、任性而不用擔心被打罵,甚至是頂撞了她,蔚也隻是淡然的敲敲她的頭。
可是……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蔚不再關心她的生活,主動去找蔚她也隻是冷漠的敷衍著。從上個月開始,蔚每晚都會加班到深夜再回家,不然就是整夜待在辦公室,第二天淩晨回家換了衣物又立馬離開,不看她一眼,不和她說話。
她發燒燒到四十度,打電話給她,希望她可以回來陪她一會兒,等來的是她的特助;她腸胃炎發作,打電話給她,希望她可以陪她去醫院打點滴,等到的是她的特助;她生理痛,幾乎痛暈在家裏,打電話給她,希望她可以回家看她一眼,等來的是她的特助;她的二十歲生日,說好了要回家幫她過的,結果,等到的還是她的特助……
一句生日快樂,一句抱歉,然後……又隻剩下她一個人,冷冷清清的哀傷。
她知道自己很任性,不該在她工作的時候打擾她,但是她真的好想看她一眼……隻是看她一眼就夠了……
蔚……真的就這麼不想見到她嗎?討厭到,連家都不願意回了嗎?
“你以為琦然為什麼不肯回家?因為她覺得你髒,你是女人,怎麼可以愛上琦然,你的愛是那麼的髒,琦然怎麼會接受你,別傻了安景魚,快離開她的身邊,別再害她了,走吧!”
“不要再迷惑她了,要知道琦然在商界可是名人,萬一你這樣見不得人的事情被人發現,你想會對她的影響會有多大?或許她再也無法再商界立足了!”
“你們是不會有結果的,她收養了你,你不該忘恩負義的去害她!離開她……去找一個和你一樣的人就好了,她和你不一樣,琦然是個正常人,她將來會和一個正常的男人結婚!”
腦海裏一遍、一遍的回響著自稱是為朋友的男人對她說的話。那個男人的每一句話、每一字、每一個倨傲而不屑的表情,都像是一把利刃毫不留情的刺向她的心髒,讓她的心千瘡百孔。
迷惑嗎?她沒有迷惑過蔚,真的沒有。因為她從來不敢將自己的心意陳鋪在任何人的麵前,她知道蔚是個名人,這樣的禁忌迷戀是不可以傳出去的。所以,盡管隻是她在愛著蔚,這十一年來也都是這麼小心翼翼的掩藏著啊!
冰涼的指尖顫抖地劃過手中的照片,那是他請人偷拍到的照片,照片裏定格的是她偷偷親吻蔚的畫麵,心口一下、一下的抽痛著,喉嚨像是被刺劃過般生疼。安景魚沒想到事情終究還是被人挖出來,沒想到終究還是被蔚察覺到了……
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一切都脫離了掌控……
正常?什麼是正常?什麼又是不正常?是誰下的規定,說這樣就是不正常的?是目光狹隘的群眾,還是這個高傲的社會?但是,安景魚從不覺得這樣的感情是不正常的。
同誌又怎麼樣?說白了,隻不過是一個人不小心愛上了另一個人而已,卻要這樣小心翼翼的掩藏著,害怕著被大眾一樣的眼光大加討伐和議論評判。這樣……也算是正常嗎?
什麼又是和她一樣的人?就算是同誌,拿起的感情又怎麼能說放下就放下的?不過,他至少說對了一點,她和蔚琦然確實是不可能有結果的,永遠都不可能的……
她一直都有在想,要是有一天被人發現她愛著蔚時她會怎麼辦?
是要極力的否認?還是忍氣吞聲忍受她人的鄙夷謾罵?抑或是轉身就走完全不予以理會?各種的假設在安景魚的腦海裏演習過無數遍,但是卻怎麼也沒想到自己竟可以這麼冷靜。
還是說,其實……她的心根本就已經被掏空了?所以,她的結痂就算被狠狠撕裂、不留情地被撒上鹽巴也不會有什麼感覺了?
她的胸口啊!真的是破了一個好大的洞嗬……
站在門口,安景魚環視著她和蔚琦然生活了十一年的地方,應該沒有屬於她的任何東西了吧?
終於就要……就要離開蔚了嗎?安景魚閉上眼,手握上胸前吊墜,那是蔚送她的第一件禮物,她很喜歡,找人在上麵刻上了她的名字,蔚,隻有她才可以這麼叫她……
比起苦澀的身心,要離開蔚琦然的認知,讓安景魚更加痛徹心扉,但是為了蔚,就讓一切結束吧!
留下鑰匙,退出,關門!
屬於秋季的花香夾雜著點點的細雨幽幽飄蕩在空氣的每一個角落,海邊公園小徑兩旁的楓樹葉已經被秋染成片片鮮紅,有一種愜意的自然美,好像可以叫人忘卻任何的煩惱,偶一陣秋涼的風吹過,微涼舒適,卻怎麼也吹不散景魚心底的苦澀……
站在齊腰的冰冷海水裏,安景魚迷茫著雙眼望著努力衝破厚厚雲層的朝陽,才發現雨不知道什麼時候停了,淡淡的橘紅色光芒溫暖了水麵,但照不進她寒冷的眸子……長長的發絲隨著風搖擺,整個人看起來搖搖欲墜的蒼白。
拿起手機,桌麵是她和蔚的合照,最後一次撥通那組再熟悉不過的數字,像是過了一個世紀之久,那段終於被人接起,“有事嗎?”
那樣熟悉,那樣冷漠的女音再次刺痛了安景魚的心,溫柔的唇瓣僵硬的揚起,緩緩柔語著:“我將我先前住的那個房間,改成了蔚的更衣室,櫥裏的衣服我都已經熨過了,也添了新的……我的東西已經全部搬走,在蔚的家裏再也不會看到我或是任何有關我的東西了……胃藥我放在你床頭的第一個抽屜裏……”
“你在說什麼?”電話那端的人,似乎察覺都她的異樣。
“以後……晚上不要再不回家了,總是加班身體會吃不消的,胃不好記得要按時吃飯……”一步、一步往前走,海水好冷,真的好冷,凍結了她殘破的心髒,“……沒有我的家,蔚不會再討厭了對不對?不會不想回去了……”
“安景魚!你在胡說什麼?”那端的女音似有著急,說話的聲音猛然提高,“你在哪裏?在哪裏?”
“……那麼討厭我嗎?為什麼不回家?蔚……為什麼……那麼厭惡我的……”終究還是忍不住哭出了聲音,手鬆開,“咚!”手機落水,徹底斷絕了她和蔚琦然的一切聯係,“那麼厭惡我的愛嗎……蔚……”
“嘩!”一記海浪拍過來,滅頂了她的哭泣,帶走了她的尾語,結束了一切哀傷……
半晌後,海邊,歸為平靜。
安景魚就躺在這房間裏麵,雙眼緊閉,一動不動,那麼安靜,隻像是貪睡的嬰孩沉入了夢鄉一般。
一個月前,隻有病床邊的那些測量呼吸、心跳、血壓的儀器的屏幕上不斷跳動的數據和線條,在證明著躺在床上的人兒還是活著的,它並沒有因為她蒼白毫無生氣的樣子而發出尖銳刺耳的噪音。
住進加護病房第三天的時候,她突然半夜發起高燒,四十度的高燒,嚇壞了在病房外守著的所有人,一直燒了兩天三夜才退下,期間斷斷續續的囈語喊得都是她的名字,痛苦的、傷心的、迷茫的,喊得全是她……
第九天的早晨,在醫生檢查了她的情況後,宣布她已經脫離了危險期,隻要好好休養,隻要恢複情形良好,她很快就會醒過來的。
這段時間裏,公冶靖和和其他朋友因為公事要回去公司,隻能三天兩頭盡量抽空飛回來探望安景魚。但是,已經又過了一個星期了,整整一個月了,安景魚身上的傷口基本已經全部愈合,但她卻還是那樣靜靜的躺著。
沒人知道她為什麼不醒,沒人知道她什麼時候會醒,也沒人知道她到底會不會醒來。但她一直記得醫生說,病人會出現這種情況,隻有一直那個原因——她自己不想醒!
不想醒?她自己不想醒!蔚琦然聽到這句話當下差點沒把醫生撕成碎片。她的景魚不會不醒!絕對不會的!
但是隨著安景魚沉睡的時間越久,蔚琦然的臉色也變得越來越陰寒。不論是每天都要麵對她的醫生、護士還是她們的朋友,都隻能祈求安景魚能夠快點醒來。
也隻有安景魚站在她身旁,蔚琦然才會斂起她寒氣,當一個正常人。
可是現在的安景魚看起來還是好糟糕,臉色簡直快要比她身下的床單更蒼白,眼眶深陷,原本就好瘦的身子現在瘦的幾乎隻剩骨頭!蔚琦然眼神緊緊鎖住床上的人兒,好似隻要努力的看著她,她就不會再次不告而別了。
她手臂上、身上的繃帶已經拆了,臉上的擦傷已經結痂,氧氣罩也已經拿掉了,可是手背上還插著她最害怕的針……她還是動也不動的躺著,一點也不像她那個愛笑、愛撒嬌的小景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