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殘陽如血。
我跪在地上一動不動,眼睛盯著那早已不算刺眼的夕陽,靜默著。前方五米就是懸崖,深不見底,無人敢靠近。而我卻深知,這便是我的歸途。
我曾是帝王,千萬人跪我,唯我不曾屈膝。如今,我在這荒崖之上,跪的是蒼天,求的是死後能讓我投個好胎,遠遠離了這帝王家。
除了冷風習習,一切如常,我不知道老天爺聽沒聽見我的願望,但我的壽路卻到了。
沒有依戀,沒有怨怒,我緩緩起身,一步蹭著一步,一步慢著一步。五米的距離,我卻似在走五個春秋。
沒有人*我死,可也許從我出生起便是個錯誤,所以兜兜轉轉,懲罰總是要來的。
我親手將江山拱手奉於他人,罵我者有之,恨我者有之,唯獨領情的卻無半人。我不怨,不能怪他,不能怪他們,一開始這皇帝便是自己想要做的,誰料得會鬧得這般下場。
我走到了懸崖邊,有碎石滾帶著枯草滑下崖去,我不怕,我的懼意早在九歲之前就拋在雲霄以外。
閉目,跳了下去,我還是沒有睜開雙眼的勇氣。風與雲自手邊擦過,不留半絲痕跡。
忽然在這臨死之時,我如此明了,此生最大的錯誤,便是投生為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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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小姐,大人歸了,喚你過正堂去。”雕花木門被人推開,阿蘿三步並作兩步向我奔來,嘴上更是著忙。
這一家之主終於回來了?我從床榻上起身,衝著她回應,“知道了,我換身衣服便去。”
阿蘿慌忙從櫃子裏取了一身素色衣裙,邊伺候我換上,邊嘴上催促道,“快著些,你若是去晚了,大人責罰下來,奴婢承是不承?”
我見她這樣說來,倒是覺得好笑,“不承也得承,我縱使是個外來客,也是主子。”見她頓時氣結,我笑的更歡。
整個尚書府裏,我能夠打趣的,不過是阿蘿一人。
半月前,我醒來便置身於那張床榻之上,睜開眼睛就見到一個眉清目秀的小丫鬟也同樣好奇的瞧著我。
“我是誰?”嗓子幹啞,發出的聲音也十分駭人。當然,問出的話連我自己都是一愣。身上有些酸疼,可四肢活動起來並無大礙,隻是,我好想什麼都不記得了。
小丫鬟聽見我問話,忽然咧嘴笑了一下,反問我,“你真的什麼都想不起了?”
我點頭,隻等待她能夠給我一個答案。
她蹲在床邊,雙手扣在膝蓋上,認真地回答:“你是蘇雲兒,這裏是尚書府,你是這尚書大夫人的外甥女,就是我們的表小姐。前些日子被人送了來,說身子骨不好,來京城靜養些日子。”一口氣說完,吐了口氣,似乎完成了什麼任務。
“蘇雲兒?”我喃喃重複。這樣的名字是我的嗎,為什麼一點印象都沒有?身子骨不好?靜養?她自作主張的答案讓我的疑問越來越多,孰輕孰重對比過後,我又問她,“我是患了什麼毛病?怎就以前的事兒都記不清?”
“表小姐莫怕,已是有大夫為您開藥調理了,以後這毛病應是不會再犯了。”她的目光很篤定。
我忽然放鬆下來,也點點頭。正欲問她的名字,不想被她搶先作答:“奴婢叫阿蘿。”
倒是個機靈的丫頭。
既是大夫人的外甥女,應該也是會被禮遇的吧。不想這位大夫人實際早已仙逝,恰巧這陣子尚書又因公不在,獨獨府中人皆把我這個表小姐當成了欺壓對象。我也懶得與她們爭論,隻是疑惑,既然我如此不受待見,家中千方百計把我送進這府中又是為何?養病?在這地方,不患病已是幸事,隻怕這裏麵另有文章吧。
可這一切的答案,都要等尚書大人回來,才能解釋。
“表小姐……表小姐!”
阿蘿推了推正在發呆的我,瞧瞧指了指前方那扇門,我欣然會意,挪步踏入。
“蘇雲兒見過尚書大人。”我行了個禮,未敢抬頭,本想奉承兩句,又覺得不明來龍去脈之前,還是老實點好。
尚書見到我似乎也愣了一陣,我能感受到他的目光一直未離開我,那是充滿打量和質疑的,他在想什麼?
“雲兒啊,來,坐吧。”好一陣,他輕咳一聲,喚我起身,坐在他斜側的那張木椅上。
“雲兒今年十六歲了吧?”他又問道。
我眼神瞟著他手旁的青瓷茶盞,點頭答道,“是,上月初七正滿了十六生日。”其實我何曾記得自己幾月生人?不過阿蘿那丫頭嘴快,不待我問,就把我的家底兒都講了個幹淨。隻是我好奇為何她知曉的那麼清楚。她的回答便有些模糊不清,說我之前來尚書府串門,便喜歡講給她聽的。我還有這等癖好?不知。
他將茶盞捧置唇邊,掀起茶蓋吹了吹,又問我:“那便不小了。病好的差不多了?”
“是,多謝大人為我請的大夫。”我看到他袖口中有卷明黃色的東西,似是畫軸,那顏色為何如此熟悉?應是尋常人家不得用的吧。
他瞧見我探尋的目光,將茶盞擱在桌上,發出“砰”地一聲脆響。又將袖口裏的東西往回收了收,看向我,道:“這些日子,沒事兒就別到處走了,安心養著身子。切記,無論到什麼時候,別忘了自己的身份。”
“是,雲兒謹記。”我不覺他有怒意,卻聽見他的話語裏皆是顫抖,他在懼怕什麼呢?肯定不是我,因為我不足以讓他畏懼。
而後,便讓我退下休息了。我回到房中的一路都在想,他讓我切記的是身份是?是讓我定要謙卑,別把自己不當做外人,還是蘇雲兒這個名字?
“哎呀。”
快到房門口的時候,裏麵出來個丫鬟,手裏捧著個托盤,正與心不在焉的我撞了個滿懷。我身子歪了一歪站住了,她卻絆到了門檻摔倒在地。
阿蘿扶起她,衝我嘟囔,“表小姐,你一天腦袋裏到底在想些什麼,走個路還能心不在焉的。”
我吐吐舌頭,誰知道呢,我倒是也覺得自個兒太過多疑。許是把之前的記憶都忘了個淨,想趕緊多想些事情填補空白吧。
“哼,表小姐。阿蘿,我也奉勸你收著點,到底是個外姓人。我好心來給她送藥,反倒讓我摔了一跤,真當自己是主子了?我一個大活人她會看不見?擺明了睜眼瞎。”那丫鬟罵罵咧咧了好半天,見我不反駁,才賭氣離開,我歎了口氣,回到屋子裏坐下,望著早已放涼了的湯藥,一口飲下。苦澀的滋味在喉嚨裏環繞久久不散,讓我忍不住皺緊了眉頭。
“若是嫌苦,下次奴婢去廚房問問,有沒有蜜餞。”阿蘿望著我的樣子,有些不忍。
我起身刮了刮她的鼻子,隻覺她倒是單純可愛的,“算了吧,你若是去要,估計背地裏又會有丫鬟戳著我脊梁骨罵,給我省點心吧。良藥苦口,這病應是快好了吧。”
到底什麼時候會好,我不知道。到底得了什麼病,我還是不知道。甚至我到底患沒患病都不清楚。我沒見到大夫,阿蘿也沒詳細說過病情。隻是每日有人端來湯藥給我喝,剛開始每日三次,到現在的一次,或許過陣子便再不用喝了。我從未懷疑過裏麵有毒,因為他們若真的想要我的命,不用下毒這麼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