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蘭一街 第八十五章 邊緣人生
那天早晨上班，沈科員坐到辦公桌前，翻了當天的市報看起來，頭版有一個活動新聞，配了一張合影圖片，一個領導坐在前排正中間，燦爛地笑著。
就是這張照片把沈科員帶到了悲觀的情緒中。
他習慣地用手去梳理自己的頭發，有兩三根頭發落了下來，其中還有一根是白的。
他把那根白發捏在手中，難道自己已老了嗎？沈科員有點不相信，就這麼每天在這個辦公室裏坐著，沒經風沒經雨，就把我的頭發坐沒了？
剛進機關那會兒，沈科員才二十出頭一點，機關裏都是自己可以叫叔叔阿姨的人，他嫌自己太嫩了，別人開幾句男人女人的笑話，他聽了都臉紅。
沈科員摸出口袋裏的小鏡子，出現在鏡子裏的頭發確實稀疏多了。
想自己年輕那會兒，頭發多濃密呀，理發師的剪子推著都吃力。沒想到這麼濃密的頭發還沒在鏡頭前真正風光過，已是青絲零落了。
沈科員的個子小，按常理，合影應該是高個子站後排，矮個子站前排，可生活邏輯恰恰不是這樣。
最早的一張合影照，是小學畢業的時候，那時他的個子更小，應該排前麵，可是他害羞，跑到最後一排的高個子同學身邊，把腳抬得高高的，可照片洗出來，他還是被前麵的同學擋住了小半個臉。
到機關後，他才明白，合影的前排後排，可不是高矮的問題，而是級別問題。哪回不是領導坐在前排，而且是中間位置？即使領導沒到，別人也是先把那個位置空出來。
第一次機關集體合影是一個植樹節，沈科員和大家一起來到郊外植樹，植樹後領導說這是一次有紀念意義的活動，大家一起在新樹林前合個影。這時的沈科員已不再害羞了，他想，自己的個頭小，就往前排一站，還恰好是中間位置，他手扶鍬柄，擺出一副勞動最光榮的姿態。誰知組織活動的工會主席走過來說，小沈，你到後麵去站。事後科長語重心長地教育他說，切記——在單位不能和領導搶鏡頭。說得沈科員一愣一愣的。
沈科員這才明白，自己不僅是個頭小，而且“人物”小。在單位合影永遠都隻能在後排，在邊緣。機關原先那個頭兒，比他高好多，可單位合影，從來他都是坐在前排中間。
從此，沈科員的夢想就是有一天能熬出頭來，合影時好風風光光地坐到中間。自己反正還年輕，不怕熬不過誰。
沈科員一直在努力中等待，可單位僧多粥少，官位就那麼幾個，機會始終沒有落到他頭上，連一個副科都沒熬到。熬出的是心靜如水波瀾不驚的老機關性格。對新來的同事，沈科員常以前輩的口吻對他們說，年輕人，慢慢來，好好幹，希望總是有的，前途總是有的。新同事認真地聽著，感激地給他捧著的茶杯添上水。沈科員便有些自得地想，就是這杯水，也是熬出來的呀！
有一天，沈科員把單位年終總結表彰會的合影拿回家，老婆一看說，這不是王五嗎？已經是你們單位頭兒了？他問，你怎麼知道？老婆說，不是領導能坐中間嗎？老婆又說，看你從單位拿回的合影照，哪一張不是站在邊邊角角的，哪一天才能坐到中間呢，也讓我跟你風光一回？
這年年底，沈科員獲得了市“五一勞動獎章”，去市裏開會，他想，這次獲獎合影，自己無論如何要爭個前排，風光給老婆看看。可是合影時，別人早就安排好了，領導在前排，他沈科員隻好往後麵一站。
沈科員老了，不覺已到了退休年齡。局裏為幾個退休的老同誌開了個歡送會，雖然他們是歡送會的主角，可合影時，坐前排中間的仍然是單位領導。沈科員的個子小，被安排在第二排的最邊上。
沈科員的邊緣人生在攝影師的“哢嚓”一聲中定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