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丫鬟(閑雪雲)
永和初年,東盛之都,臻固城。
夜涼深靜。
耳邊充斥著悲鳴聲,呼救聲,尖叫聲,滿眼都是淋漓的鮮血,四處都是死狀恐怖的屍體,空氣裏彌漫著令人作嘔的鹹腥味道,還有嗆鼻的濃煙,遠處是撕心裂肺的哭泣聲,到了最後那哭泣變成虛弱地呻吟:“不要……不要……救我……”
她看不清那個躺在地上的女子,模糊地隻發現女子衣衫破碎不堪,被強迫著持續律動的身軀仿若死屍,伏在女子身上的男人換了一個又一個,那張張淫邪的臉,身下的女子偏著頭死死地盯住她,終於,眼裏最後的一絲光黯淡下去。
“不要!”她驚叫著彈身而起,滿頭的冷汗,恐懼成團。
大口大口地喘息著,黑暗裏她捂著胸口摸索著四周的場景,最後重重地舒下一口氣,原來是個夢。
好真實,就如同發生在她眼前一樣,那殺戮,血光,哀鳴,還有那個受盡淩辱的女子,一幕幕儼然是地獄的場景,她想起來都覺得毛骨悚然。
門外忽然動靜,那靠近房門的人影探聲問:“爾容姐,你醒了嗎?”
“嗯,什麼時辰了。”
“寅時了,”門外丫鬟答話:“請爾容姐準備準備,小姐指定要您去伺候。”
“好,去回小姐我這就去。”
“是,冬兒告退了。”
辰時,麵向軒窗,日出有曜。
尹府,聖旨到。
天承運,皇帝詔曰:“尹家之女尹若蝶秀外慧中,品格高尚,賜婚三王趙興揚,著其於永和三年二月擇良辰吉時大婚,賜送子觀音一尊,望爾能子孫滿堂,白頭偕老,欽此。”
今日尹府有兩件大事,一是聖旨賜婚,二是尹若蝶及笄。
尹家正堂東邊臨時搭建了東房,更衣室內,一女子身著朱紅錦邊采衣,梳雙鬟髻,靜如初子地端坐於中央。
屋外絲竹管弦之樂聲聲入耳,人潮來回走動,一派喧囂。
“爾容。”尹若蝶伸出半分柔荑。
她伸手上前,說:“奴婢在。”
“我……我有些緊張。”
“小姐別擔心,奴婢會一直陪著小姐。”
那粉桃嫣然的臉色終於舒展開來,尹若蝶溫潤一笑:“爾容,有你在我安心多了。”
她也笑:“奴婢可不能永遠都陪在小姐身邊。”
“為什麼不行?爾容難道不想?”
“再過兩年小姐便要嫁人了。”
尹若蝶小嘴一嘟:“那我就不嫁了。”
“王妃也不做了?”
尹若蝶搖搖頭:“嗯,不做了。”
她俯身邊整理著尹若蝶的衣衫邊說:“聽聞三王爺一表人才乃如今皇上最器重的兄弟,臻固城裏有多少女子日思夜想盼著能嫁給他的呢。”
“我又不是那些女子,”尹若蝶攏眉歎氣:“這都是哥哥的意思,你又不是不知道。”
一邊是東盛最大的錢莊,一邊是皇朝三王爺,別說她知道,臻固城裏上上下下都清楚這賜婚意味著什麼。
尹家錢莊東盛全朝上下百餘家富可敵國,尹明辰眉頭一皺皇朝也要捏一把汗,誰娶了尹若蝶便是坐擁整個尹家錢莊,若不是如今所有的王爺中當中隻有趙興揚尚未娶正室,隻怕連皇帝娶尹若蝶做妃子的心都了。
做三王爺的正妃總比做皇帝的嬪妃要好吧,想先帝駕崩之時宮娥妃嬪上下共計八十二人賜毒酒殉葬,其狀甚慘傳至民間早已沸沸揚揚,若非逼不得已如今沒人願意將自己女兒送入皇宮。
不必成日擔心性命之憂又是堂堂正妃,這是她替尹若蝶欣慰的地方。
“若是三王爺對小姐好,奴婢也便放心了。”
尹若蝶打了一個冷顫:“你何必安慰我,臻固城裏誰不知道他脾氣古怪喜怒無常。”
“有了王妃三王爺自然會收斂些。”這話她說出來是沒有底的。
提到三王爺趙興揚臻固城裏人人聞風喪膽,上至皇親國戚下至平民百姓隻要得罪了他沒有一個有好下場。不錯,他沒有正室是全朝女子趨之若鶩的男人,可他揚王府內的佳麗絕不比他皇兄後宮裏的少,至於他喜新厭舊的速度,嗬,簡直堪比怡緣樓裏每日更換的女子麵孔。
怡緣樓,是臻固城裏第一大煙花之所,是官商權貴最愛雲集之地。
尹若蝶顯然不相信她的話,有些失落地說:“無反正論如何都要嫁,隻是若哥哥同意讓你跟著我去王府那有多好。”
她的表情有細微的停頓。
吉時到,尹家有女初長成。
家廟中,賓客分別落座後,主人位上一年輕俊逸的男子起身作揖,道:“今日家妹尹若蝶行成人笄禮,感謝各位賓朋佳客的光臨!”
尹明辰仰首而立,一派當家之主的風範,主賓位觀禮位上人頭攢動。
“下麵,家妹尹若蝶成人笄禮正式開始。”尹明辰舉向門口處示意,道:“請家妹入場拜見各位賓朋。”
話音落,隻見尹若蝶搖步出現,翩躚緩近,一張微薄粉黛的臉,膚如雪月光華,眼眸清淺,雖是一身簡單采衣但卻掩飾不住那具婀娜身段,青絲瀉落於清晰的鎖骨之上,果然是純如仙子。
全場頓時發出唏噓感歎之聲,這絕色容華不虧是臻固城第一美女。
尹若蝶優雅地轉身向觀禮賓客行揖禮,然後麵朝西跪坐在笄者席上,她上前,開始為尹若蝶梳頭。
而後,一襲華麗裝扮的中年女子起身,走到尹若蝶麵前高聲頌道:“令月吉日,始加元服。棄爾幼誌,順爾成德。壽考惟祺,介爾景福。”
話落,中年女子清洗雙手,為尹若蝶梳頭加笄,初加,再加,三加,置醴,醮子……每一道程序都是莊重有度,盡顯大戶風範。
一個時辰過去,尹若蝶的雙鬟已變成一個發髻,簪釵於上,轉眼之間便有了成年女子的豔色風韻。
尹明辰笑著起身,麵向全場,與尹若蝶一同再次揖禮,道:“家妹尹若蝶笄禮已成,感謝各位賓朋嘉客盛情參與。”
夜宴正式開始了,真是好不熱鬧,幾杯酒下肚後一桌相識的不相識的後便談笑開了。
一人的目光依依不舍地緊隨著尹若蝶,嘖嘖感歎:“這尹家小姐果然是個美人胚子,比傳聞中的還要美上百倍!”
“那可不是,聽說她琴棋書畫詩詞歌賦樣樣精通,臻固城裏她認第二沒人敢認第一!”
“難怪三王妃之位非她莫屬,撇開這尹家不談就她那樣貌都能讓男人神魂顛倒了。”
“嗯,有理有理!要不怎麼連三王爺都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呢。”
另一人突然插話進來:“其實尹家那大小姐尹靈萱也不錯,不過可惜,死了。”
一聲歎息響起:“是啊,半年前尹家一夜之間慘遭滅門,如今隻留下這點血脈。”
“也不知何人與尹家有如此深仇大恨百餘口沒有一人留活,官府至今都未查出線索來。”
大夥兒紛紛搖頭,誰都不願往下回憶。
“為何他兄妹倆得以幸免?”
“聽說那天尹明辰正在尹家地方錢莊辦事,尹若蝶在光祿寺誦經拜佛。”
“原來如此,這兄妹倆真是幸運!”
有人點頭:“他們確是幸運,如今尹家這豐厚家業全數被尹明辰繼承,一個丫鬟的子嗣,嗬,不知這尹家二老泉下有知,是喜還是悲呢。”
“總比家財散盡抑或充公皇朝要好吧。”
“那也是,這尹家錢莊在尹明辰的掌管下更是今非昔比了呢。”
“……”
二樓半掩的窗戶輕輕地被關上了。
喧鬧聲淡去,房間內終於恢複了安靜。
“傳聞不如親見,這尹若蝶沒讓您失望吧?”說話的是一名男子,樣貌年輕,斯文俊朗,手持玉扇溫溫地笑著。
另一名男子哼出一聲氣:“不過就是個女人而已。”
“她可不隻是個女人,”玉扇男子笑得意味深長,“她可是您未來的王妃呢。”
男子更加不屑了,“敢情本王還得感謝你出的餿主意?”
“真是天大的冤枉,下官都可是一心為了王爺著想呢。書白你來評評理,我這挑人的眼光不錯吧?”男子轉向在一旁立著的人。
白衣男子聞聲作揖,“娶尹若蝶對王爺的確百利無害。”
“您看您看,連書白都覺得是對的。皇上不是下了最後的通牒今年您再不選妃他就一道聖旨替您挑麼,皇上中意的宰相之女可是全朝公認的潑婦,王爺果然很英明。”
“哼,說得倒好聽,許玄成,你到底為了本王還是你的賭局?”
背光而立的男子突然轉過身來,目露犀利,那頎長的身形落在陰影裏輪廓如勾,一身暗紫長袍上展翅蓄勢的蒼鷹與他俊利的顏麵相得益彰,鷹和人都顯得很十分特別。
許玄成一臉笑得很小心,“嗬嗬,王爺這是說哪的話。”
“你以為本王不知道?這選妃之事城裏上下開的莊不下千萬,有多少進了你這幕後莊家的腰包,嗯?”
“王爺千萬別這麼說,我們可是很關心王爺幸福的,”許玄成賊笑著看向趙興揚,“尹家次女尹若蝶,紀家長女紀如眉,宰相之女王婉柔還有那北興國即將送來的安真公主,王爺的王妃之選可讓大家著實傷了一番神呢。”
“一群吃飽了撐著的賤民。”趙興揚一臉陰沉,“我看你脖子也癢了。”
“沒……這麼嚴重吧?”許玄成狡黠一笑,“呃,這個,王爺七我三,總可以吧?”
“你也不怕得了這些不義之財會有報應?”敢拿著他的事擺局斂財?簡直找死!
許玄成無賴地笑,“比起王爺的選妃,那尹明辰會不會娶黎爾容的賭局可是略勝一籌呢,他們都不怕我還擔心什麼。”
“你拿本王和尹明辰比?”
見狀不妙,許玄成立刻擺明了立場,“他怎能和尊貴的您相提並論,嗬嗬,既是喜事王爺就不要太介意了嘛,這尹若蝶看起來也是人中之鳳,尹家錢莊日後不就是您的,如此算下來王爺也是穩賺不賠的。”
“你以為他那區區錢莊能有多大作用?”
“多一個幫手總比多一個對手好不是嗎?要是被二王爺搶了去那可是糟糕至極。”
趙興揚蹙眉,“尹明辰娶妻也能擺局?”顯然,他對這件事更加感興趣。
“是啊,他堂堂尹家錢莊執掌人能將親妹嫁入皇族自己要娶的正室會遜色麼?偏偏黎爾容不是官家小姐也不是權貴之女,不過就是個尹家丫鬟而已。”
“丫鬟?其他人選呢?”
“多得去了,都是些非富即貴的,關鍵之處在於尹明辰會不會娶黎爾容,娶一個丫鬟做正室。”許玄成用手勢比劃了一下,“賠率是這個數。”
趙興揚撇眼,“一個丫鬟何必興師動眾的,看中了收房就是了。”
許玄成推開點窗縫兒示意著趙興揚說:“她有何特別我是不知道,收到的內幕是在尹府這丫鬟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尹府內的事都是她在做主。由此看來尹明辰極其重視她,絕不會隻是收房這麼委屈她。”
“是嗎?”順著那方向看過去,趙興揚看見一張清晰的側臉,攙扶著尹若蝶恭謙有禮地輪桌敬酒。
“方才你說怎麼個賭法?”
“回王爺,大注都押在那丫鬟身上呢。”
趙興揚嘴角一勾。
她送尹若蝶回房停留了片刻後便返回家廟安排丫鬟們打掃笄禮場地。
夜已深,賓客散盡,一片的狼藉證明著晚宴時的熱烈,她抬起頭,那間貴賓房裏散發出的光線格外耀眼,有人影在窗旁晃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