雞飛狗跳的夜晚。
林寒事後回想,對於那晚會去PUB見景嵐,以至因此導致的一係列後續,腸子都要悔青了。
後者卻氣定神閑地坐在他家原木椅上,毫無宿醉模樣地倚靠著清爽的奶白色窗簾,有條不紊地切生火腿、夾麵包吃。一副脾氣很好的樣子,對坐在對麵瞪著大眼忐忑不安的賽小婭眯眯笑。
林寒麵無表情地洗臉,拉開衣櫃,拿出若幹件等同樣式中的一件白襯衣換好。回頭,看看那兩個毫無自覺的同胞,忍不住略帶諷刺地提醒:“昨夜是沒辦法,但現在你們也該離開了吧。”
“你怕什麼。”景嵐笑眯眯,“我又不會賴在你家。你求我住,我還要考慮考慮。吃完早飯我搭你的順風車,你送我回酒店。”
林寒冷冷地看著他,漆黑的眼瞳充滿暗示。他當然不是怕景嵐,他擔心的是另外一個……視線稍微偏移,就看到賽小婭整個人蜷縮在椅子上的萎靡身影。昨夜回到家,他也沒搭理他們兩個,直接把景嵐搬去客房,讓賽小婭住在客廳。他可不覺得自己不夠紳士,這還是看在大家都是同胞的麵子……否則誰會收留陌生人。
大概昨晚沒有休息好吧,賽小婭花容繚亂,又神情不安,還不時咬手指頭。看得林寒眉頭越皺越深。
“小婭,你準備怎麼辦呢?”完全接收到林寒視線中的寒意,但景嵐不為所動,依舊笑得親切,轉向賽小婭搭腔。
賽小婭垂淚,“薪水還沒有發下來……經過昨天那件事,現在也不能再回去上班了。”從昨天跨進林寒家,她就驚呆了。多麼明亮堂皇的大公寓啊。一個晚上她都輾轉反側,其實她也明白,能收留她住一晚,已經是自己臉皮太厚,而林寒人太好,根本沒有賴下來不走的理由……
景嵐看了看她,又抬頭看了看臉色更青的林寒,忽然做了一個無比明智的決定,他雙手並用,將剩下的麵包全部塞入口中。然後扯過外套,衝林寒揮手支吾不清地說著SEE YOU,臉頰鼓鼓地解釋他有事先走一步,就逃生般把一個包裹樣的大麻煩,留在了林寒的公寓內。
看著忙不迭逃跑的身影,林寒七竅生煙。可以說自從認識景嵐之後,還從來沒有像這樣生過他的氣。明明昨天是他自作主張要送賽小婭回家,也是他擅自答應別人在自己家中過夜。現在酒醒了,意識到問題有著不能拋手的嚴重性,就這樣跑了?
“現在天氣這麼冷……”賽小婭還在那邊垂淚,倒有一大半不是裝的。要是真被趕出去,她到底該去哪,腦袋裏一片糨糊。
林寒下意識地望向窗外,天氣確實不太好。一陣猶豫。賽小婭屁股那麼沉,作為一個斯文人的自己,也不可能硬扯著她把她拽出去。大家都是同胞,在外地更需要守望扶助。林寒無可奈何,隻能說:“不然你先在這裏住兩天,我也會問問看,有沒有你能做的工作。”誰讓他要多管閑事呢。那麼、就隻能管到底了。揉著太陽穴,林寒決定吸取教訓,以後都不能意氣用事。
“你的學曆?”既然不得不管,林寒隻好采取積極主動解決麻煩的攻勢。
“高中……”賽小婭扭捏道,“肄業。”
“什麼?”林寒一邊調整領帶,一邊俯身靠近桌子的另一端。賽小婭不敢抬頭看那張過分英俊的臉,隻能把腦袋壓得低低的,更小聲地回答:“……肄、肄業。”林寒如哽在喉,皺眉消化了一番,才幡然傳感到這個詞所代表的震撼。
不是林寒無知,實在是在他認識的人範圍裏,即使放蕩不羈如方清,愛玩愛鬧如關九歐,甚至是朱理……大家至少,沒有過畢業危機。故此,像“肄業”這麼不適於林寒環境的專有名詞,簡直是日本排球女將小鹿純子三絕招之一的———“晴空霹靂”!
“那……”翻了翻眼皮,他沉思道,“你英文總應該沒有問題吧。”一定沒問題的!否則,她怎麼能在這裏生活呢!林寒如此堅肯地告誡自己。
賽小婭羞愧深呼吸,怯怯伸手,小狗狗樣抬眼,“……give me money……”
林寒屏息瞪眼,魂飛魄散,肝膽俱裂,“一、一直都是這樣的水準?”要知道,一個人差到一定的境界,就不能不讓人懷疑!
賽小婭點頭如小雞啄米。
“但是你總是有什麼特長的吧。”林寒冥思苦想,窮追不舍,發揮一個律師尋找蛛絲馬跡的長項,“你有拿手好菜吧。你其實幹過工匠,或者有肥皂雕花的傳統手工藝……”
“我隻會做家常菜而已。”賽小婭乖巧地低頭,有點可憐巴巴地語畢,又惶然補充,“可是我不太想去餐館做工,那裏……”她皺皺眉,“又油又膩,洗盤子會洗到手指裂掉。”
林寒“砰”地跌坐在椅子上,一時張唇無語,精致的臉上一片茫然。最後,被手機的提示音提醒,他今天還有工作必須處理,“這樣吧。”他皺眉說,“我今天幫你打聽看看,有沒有什麼工作能讓你做。”
“嗯。”賽小婭如小妻子乖巧點頭,亦步亦趨,送林寒出門。在門口換好鞋,準備關門時,林寒才覺得不對勁。不是他防備心高,實在是放一個陌生人,就這樣在家裏……他作為一個成年人,沒辦法這麼心胸純澈又不作可怕之設想。
盡管難以啟齒,但林寒不得不啟齒。
“喂……”
“嗯?”賽小婭雙目圓睜。
“你一個人,留在我家不好吧。”不是他心黑,像他接觸的案件這麼多,有一半都是源自當事人的不小心。他不想引狼入室,也不想回來時看到家徒四壁,已被搬光的可怕景象。
“你是怕……我……”賽小婭一邊笑得很尷尬,一邊搓手搓腳地比劃,兼用眼神暗示,“我明白……”然後伶俐地跟著跳出來,“你鎖門吧。”還很大方地揮手示意,“我在外麵等你。”更兼挺胸抬頭保證。
“那、就這樣吧。”林寒落荒而逃。
一路上,心裏都怪怪的。他又沒做錯什麼,誰會放陌生人隨便獨自待在自己家。但是……但是為什麼,心裏始終別別扭扭的?看著賽小婭單單薄薄地站在門邊的身影,有一種自己似乎很狠心的錯覺。
而且……
賽小婭的行李還放在自己家裏吧。
她又沒穿太厚的衣服,身上有錢嗎,今天的飯要怎麼解決,還有她腦筋是不是不太好用。要是自己就這樣不回去,或者翻臉不認賬,她要怎麼拿回行李呢……
辦的案子越多,林寒就越容易陷入一個事件的反複自我分析,還在腦內不斷推敲,尋找事件的各種可能以及各種未知。
到了辦公室,忙碌中還不忘問秘書。
“我有一個遠房表妹。現在在本地。沒怎麼念過書,也沒有一技之長。想找一份工作,你幫我問問,看看有沒有什麼能讓她幹的。”猶豫了一下,他補充,“最好,包食宿。”
一路開快車,在林寒來說,這也算罕見的事了。
都怪半路上接到了景嵐的電話,一副逃生後詢問災區人民有點關懷但更多是好奇總之是讓人不痛快的口氣,“賽小婭怎麼樣了?”
“什麼怎麼樣,都是你!現在這個麻煩我甩都甩不開!”他一聽就火大。
景嵐在話筒那邊笑,其實這算什麼麻煩,都不用怎麼狠心,隻要冷淡地讓她走路就可以了。不過他卻覺得,林寒總是高度緊張,閑著也是了無生趣的樣子,還不如有個什麼怪東西擾亂一下他一絲不苟的人生。也算是幫他添加樂趣。
“那她現在留在你家?”
林寒沒好氣答,“我怎麼可能讓一個來路不明的人獨自在我家裏。不過我已經答應幫她找一份工。這樣總行了吧。”
“嘩,沒想到你這麼無情……”景嵐的音調故意抖抖的,“北風那個吹啊……雪花那個飄啊……你竟然讓人家女孩子冰天雪地,站在外麵……”
“她又不是弱智,會一直傻站在我家門口嗎?”雖然是這麼罵回去了,林寒的心卻揪了起來。他忍不住設想,萬一賽小婭真的就那麼弱智,該怎麼辦,畢竟她一副智商不高的樣子……
扣斷電話,他就提檔加速。
本來今天還想去探望一個案件的受害人,做一番事後的工作善後。但一想到也許在他待在溫暖的房間裏,喝著美味的紅茶的時候……另一個人卻可憐巴巴地站在外麵……即使這其實不能怪他,也讓他覺得胸口一陣奇怪的翻騰,莫名不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