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得也是。”

越是被躲閃,就越是想靠近。大概就是人類的通病。

所以林寒在目前打工的PUB裏,也是人氣頂盛。開始時他是負責端遞酒水,後來迅速被調到了吧台。老板還親自教他調酒。林寒聰明,學什麼都快,但就算他偶爾笨拙,弄錯了客人點的酒單,來PUB玩鬧的年輕男女,也都笑笑地就原諒了這漂亮的孩子。

換上酒保所穿的圓領襯衫,套了根細細的裝飾風黑色領帶,林寒的頭發是又細又軟的那種,長得很快,兩個月沒剪,就過了耳朵。工作起來他怕有頭發掉到杯子裏,即使隻能紮起半根小指長度的一綹,也會用皮筋把頭發牢牢綁好。但這種並非為了裝飾考慮的效果,卻讓他看起來大了兩歲,顯得特別帥氣。

“喂。”這一晚,PUB照樣還是生意很好,有個年輕人從那邊無精打采地過來,不耐煩地往桌上伸手一拍,“來一杯龍舌蘭。”

稚嫩的聲線讓林寒警覺,認真地觀察了一下,搖轉的燈光下,麵前的少年,異常年輕,有著兩道鋒利劍眉,尚且帶著稚氣卻英俊的臉龐神彩飛揚。林寒怔了一下,總覺得好像有些恍惚的眼熟,卻習慣地遲疑發問:“你還沒有成年吧……”

偶爾PUB裏當然會有未成年的孩子混進來,林寒自己也是隱瞞著歲數在打工,但還是被告之盡量不要賣酒給他們。跳跳舞假裝看不到就算了。要是醉酒鬧事,未成年人往往又不負責任,到時倒黴的還是店家。

“你管這麼多。”少年口氣很衝,攢眉看人的眼光,好像全世界的人都是他的敵人。

林寒抿了抿嘴角,在這裏幹的時間長了,他知道和這樣的孩子多說無益,隻能低頭調好對方喜歡的酒,默默推了過去,卻猝不及防被拉住了手。

“喂……”不情願的聲音帶了點鼻音,少年以牙痛的表情攢眉瞪視林寒,另一手從上裝口袋裏掏出一張大麵額紙鈔,塞進林寒的衣服,低聲說著:“配合一下,讓我親個。”

“哎?”林寒下意識低頭,還沒有反應過來,冷不防就被少年趁著他俯身的瞬間,一把拉住他領帶,胡亂親了上來。林寒的眼珠猛然間瞪大,角落裏卻嘩然爆發一陣叫好的掌聲和喧鬧的口哨。

迅速推開了同樣閃身飛快的少年,林寒有火又不知道要怎麼發。雖然在這裏打工以來,偶爾就會因地方混亂遇到一些口吻曖昧的暗示,但是眼前這種……卻讓他更感厭煩。明顯是一群少男少女,在玩懲罰遊戲。像什麼“真心話大冒險”,“國王遊戲”,輸了的人,就得按照命令,去做抽到“國王”簽的贏家發布的指令。那少年親上來時一臉不快,說明他也同樣是不情願的輸家。

莫名其妙就成了懲罰別人的道具,即使林寒一向脾氣溫和,也有點動怒。

想要說點什麼的時候,隻是一閃神的工夫,少年早就拿了那杯酒,晃悠悠地走回他的那個角落,張開雙臂一副成功者的姿態睥睨同行之人。尖叫口哨還在響個不停,甚至聽到“沒想到你這麼大魅力啊,他真的肯讓你親啊。”、“這種地方打工的人很多都是GAY啦,你看他長那麼俊,小心他愛上你哦。”、“喂喂,你吻技真的好到爆嗎?不是偷偷塞了錢給人家吧,不然人家肯讓你親?我看你有犯規吧!”這樣肆無忌憚的話。

林寒眉頭越皺越深。手都有點發顫。那群坐在角落的少年少女看起來也就隻有十五六歲,頭發染得五彩繽紛。耳釘手鏈和臉上的妝都在旋轉燈下閃亮射人。他壓抑著情緒,知道和小孩子不能認真生氣。這些因為沒有經曆過傷痛而特別殘酷的性情,都是小孩子的專利。自以為整個世界都掌握在他們手中,根本對於他人的感覺不聞不問。

嫌惡地低頭擦了擦嘴,他就當成是被狗咬好了。但是被塞在口袋裏的錢,卻像火一樣燙人,令他忍不住站起身,分開擁擠的人群,徑自走到那一桌。遞向那個表情桀驁的少年。

“如果隻是遊戲就算了。”

正在玩鬧的少年們,愕然回首,就看到眉目清凜的酒保,穿著白色襯衣的手伸得筆直,清俊的瓜子臉上眉頭緊蹙.壓抑著情緒的聲音平緩卻又有著不容冒犯的凜冽感。五指分開,那張鈔票紙片一樣地飛舞著落下,他接著說道:“但我不是出來賣的,所以也不收這種錢。”

說完要說的話,林寒轉身就走。被留在沙發上的少年臉色陣陣變幻,在起哄的“你果然是作弊啊”的嘲笑聲裏,霍地站了起來。

“喂!你是榆木腦袋啊!”他在身後叫罵,“看也知道是在玩啊。不然誰會想要親你啊。一個男人惡心死了,誰知道你有沒有什麼不幹淨的病啊。是我比較受委屈吧。”

林寒抿緊嘴角,肩膀繃了一下,還是沒有回頭。

“白癡啊。”少年在朋友麵前出了醜,尤為火大,“搞什麼冰清玉潔啊。你在演台灣鄉土劇啊!都是男生你幫我一下會死啊!我又不是沒付費!靠!”

聽著就覺得頭痛,林寒真是不解,隻覺一樣米果然是養百樣人,竟然會有人無聊到玩這種遊戲,還振振有詞。他忍無可忍卻又不得不忍地準備回到自己的崗位。

“因為你給人家的錢太少了吧。”

有人哼笑著拋來充滿輕蔑意味的一句,令林寒陡然收住了腳。他蹙眉回望,坐在一群少男少女中間,因為縮在最裏麵的沙發上,一開始沒有注意到的人,這時在剛巧轉過來的燈影下,暴露出整張麵孔。

穿著黑色短袖毛衣的女孩子,有著天使一樣潔淨的麵龐。冷慧的眉眼,小巧的鼻子,頭發出奇地沒有染上任何怪異的色彩,整整齊齊的一頭黑發鋪在腦後。發現自己看著她,就大大方方地露出笑臉。高貴卻挑釁。

“原來是這樣啊。”之前的少年恍然大悟,又厭煩又氣惱地瞪視林寒,“那你剛才不早說!幹嗎非要讓我丟醜啊。”

“誰讓你笨。”黑發的女孩子咭咭笑著,“你本來就該和人家談好。作弊都不會,笨透了。”

“還說!”少年在少女麵前,卻像隻乖巧的大貓,雖然滿麵哀怨,卻是撒嬌的口氣,“都是你,下那種奇怪的命令。”

“因為我是國王啊。”女孩子還是那副要笑不笑的神氣,“國王遊戲的魅力本來就是這樣啊。不管國王說什麼,被抽到簽的人都要服從,不然就不好玩了。”

“那這次要怎麼懲罰方清啊,他不但沒有做到還玩作弊!”

一群人已經根本不看還站在旁邊的林寒,徑自商量起來要怎麼懲辦同伴。少年苦著臉用雙手掩麵,又大叫了一聲:“靠!真是他媽好背哦!早知道就找別人親了!”

“其實你是看那邊的那群男人隻有他長得還算能下嘴吧。”

“對啊。不然朱理隻是讓你挑個男的親口,你幹嗎沒事轉一圈特意跑去買酒,根本就是看上人家了!”

“還不承認!”

林寒聽得目瞪口呆。同樣差不多的年紀,他不知道竟會有人無聊到這種程度。平常他很少和同學來往過密,華綾的學生又大都聰敏早熟,就連看起來愛撒嬌的景嵐,其實也有沉穩的性格。他真是第一次見識到小鬼的幼稚。

而更令他吃驚的還在後麵。

這群人竟然無視他就在一邊的事實,堂皇地商量出了懲罰那個叫方清的少年的辦法。

“給你兩個月時間好了。你去泡他啦。要是能泡到手。就算你扳回麵子。不然,朱理的生日禮物———一輛藍博堅尼,首付要由你掏哦!”

“拜托!”方清愕然地看了眼林寒,又看向圍繞自己的狐朋狗友,“你們都當著他說了,老子還怎麼可能泡到手!”

“笨啦。”拿著國王簽玩耍的少女貓咪樣吐了吐舌,“那是因為你笨嘛。”

“嘩!”方清不服氣地把手一拍,“朱理!那有種我們再重賭啊!我啊,根本隻是簽運不如你。每次玩國王遊戲,都因為你先抽到國王,才讓我做這做那。要是被我抽到,讓你去做,你也一樣做不到啊。”

“拜托。”那被喚作朱理的少女無奈道,“你笨就要承認。”看他還是一臉不服,少女索性道,“那就算我們兩個單對單,這次不抽簽。”她笑笑地歪頭,臉頰漾起一個酒渦,“我和你一樣去泡他。期限兩個月。但你再輸就要付全款。”

“你輸了又如何?”方清反擊,“我可不要那輛車哦。”

“那你要什麼。”

“我要你當我女朋友!”

這句話一吼出來,少女一呆,周邊又是一片口哨和掌聲。

林寒駭然,頭也不回也不打算再聽地走回吧台。

雙手因為屈辱感,握住冰壺都有點微微地抖。

世界上竟然有這麼玩弄人心的賭注……他苦笑著想,這群人究竟把人心當成什麼呢?按照那兩個人的賭法,他們要來接近自己,可是方清和自己交往的獎勵是朱理,而朱理得勝的報酬是一輛車。像這種非關真心的來往……這樣的戰局,怎麼可能還會認為有人笨到同意配合呢。他深深地蹙眉,隔著人群晃動的肩膀,向那個嬌小愛笑好像掌握著全局的少女望去。

她會來追求自己嗎?為了那輛名牌跑車?還是根本隻是打發時間追求刺激的遊戲?

林寒搖了搖頭,把頭發散開重新綁了一遍。然後繼續調酒。那群搖轉燈光下生存的孩子,和他是不同世界的人。這一夜的事,他也自認倒黴地當成是個意外。並沒有放在心裏。因為小孩子不就是那樣麼,驕傲又自我,卻容易轉移注意力。很快遇到新的遊戲,他們就會忘記剛才的打賭了。林寒安心地想著,閉眼默背著明天要考的英文單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