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黃婉兒回來了(1 / 3)

接到兒子的來信後,黃婉兒幾夜沒睡覺。最讓她驚喜的是,王大頭投海身亡,這讓她回金沙灘的美夢可立馬成為現實。黃婉兒是自尊自律自責的,她一直等著王積輝。在韓國曾有多少討好她獻媚她的男人,都被她婉言謝絕了,按她的身份,找個什麼樣的男人都可。黃婉兒是聰明的,小時受公公和父親的影響殊深,他們都是非常善於經營的人,又非常愛國。比她出道早和出道晚的一些同事全都紛紛棄韓去美,加入美國國籍,可她黃婉兒反其道而行之,她永不加入外國籍。雖然她離開金沙灘時大陸很窮,她公公局促的那個山洞很潮濕,爸爸黃玉生,天天坐在炕上編草辮兒,編了扯,扯了編,他是寂寞的,比他寂寞的還有公公,可是無論他們再怎麼貧寒潦倒,沒對自己的國家說出一句怨言。在黃婉兒幼年的眼裏,他們都高大魁梧,是凍死迎風站,餓死不彎腰的主兒。他們對祖國對金沙灘做了那麼多好事,樂善好施,心安理得,大丈夫坐不改名行不改姓。在公公家裏住的李專員,也是一個大個子。小黃婉兒一來了,他就抱抱她,有時用大胡子吻一下她粉嫩的臉蛋兒。如果說小時候王積輝因是男孩有些粗心,那麼細心的黃婉兒,早發現李專員是個非常神秘的叔叔。有一次,她偷偷問父親,那個李專員怎麼總是一個人呀?他父親說,小孩子多嘴,別打聽。在幼小的黃婉兒眼裏,李專員、父親、公公是那般英俊。她和王積輝就像靠在一棵大樹下,天天乘涼,無憂無慮。那些娘娘媽媽們,又是那般溫柔,說話輕輕的,就連走路也都躡手躡腳的。這些娘娘媽媽們全不睡午覺,全讓給男人們睡。閑閑的午後,窗外南風寂寂,小鳥蹦跳,胡同傳來賣糖球的聲音,黃婉兒鑽出去,吵著要糖球,這才看到三個娘娘全都坐在門口的一塊大青石條上,兩腿並攏,舉止端莊,眉毛扯得細細的,說話聲音也細細的,就像三隻並排的八哥,待在門口,給三個男人站崗瞭望,一站就是兩個小時。小黃婉兒還要吆喝什麼,小嘴就被三娘送來的糖球堵住了。三娘用手指打發她去胡同頭,眉梢眼角都帶著嗔怪。她從小聽父親悄悄對母親講,這位三娘是白俄人,她父親經商做買賣。我們羊角畔上的好多大船運來的東西,有他父親的一半辛勞。

一想到那個溫婉的住在鈴鐺胡同的三娘,黃婉兒就淚流不止。她會寫中國的毛筆字,會背一二百首唐詩,她幫著公公記賬,清秀的小楷,用的是剛從俄羅斯運來的鋼筆。那時這個大家族總是神神秘秘的。有一年來了大船,一艘大船被日本鬼的飛機炸了,還炸死了父親的兩個徒弟。那天正趕上她和王積輝趕海,就見沙灘上白白的像鹽粒一樣的東西從長長的竹竿裏流了出來,父親帶人奮不顧身地往麻袋裝,未打爛的竹竿一倒就出來了。他們用小指頭蘸一點偷偷抿抿,非常甜,是南方的白糖。先前他們看到那一摞摞的竹竿,就認為是竹竿而已,想不到裏麵藏滿白糖,父輩真英明呀。後來,他們又見竹竿從鹽垛上裝上了鹹鹽。在那樣艱難的狀況下,日本鬼子、蔣匪偽頑全都虎視眈眈,難為父輩想出這麼多辦法。這些精明睿智牢牢留在小黃婉兒的心中,哪怕去國三千裏,她也耿耿於懷、刻骨銘心。韓國人非常勤謹,加之他們的政策非常對路,黃婉兒一下子就湧入那裏的社會。黃婉兒知道自己一時半刻難回金沙灘,一年半載也是奢望,隻要王大頭還活著,她一輩子也難回金沙灘了,白天隻有與王積輝隔海相望,夜晚隻有在夢中相見了。有時,她想起口口聲聲叫他嫂子的王宏道,那是一個多麼儒雅的兄弟,與王積輝的感情沒得說,情同手足,對嫂子的尊重幾乎到了授受不親的地步。剛來到韓國,人們還認為我是他的妻子呢,當看到我倆分開居住,這才釋然,當時追慕我的絡繹不絕,將我安頓好後,王宏道從門縫留下一個紙條,就壯士一去不複返了,多少年來連封書信也沒有。什麼是朋友,什麼是兄弟,從王宏道身上,我真正知道,什麼叫朋友,什麼叫弟兄。再一想到上輩那種真摯感情,我心想隻有打拚混出個樣兒,才能為他們長臉。想當年,公公願吸一種黃煙,父親就利用編小辮的錢趕集給公公買來,每每看到他背微駝著來到山洞,老哥長老哥短的,我就淚流不止。一支煙,父親卷起,老哥倆嘴對嘴,你抽一口,我抽一口,一坐就是一個下午,山洞的幽深也加重了這種寂寞,就像夜半兩人私語。

王大頭的暴死,仿佛在黃婉兒的意料之中,那麼健壯的兩個老人也已離去,的確讓黃婉兒承受不起,還有那個不明不白死去的三娘,都曾是多麼好的人呀,金沙灘恐怕再難見到這樣的人了,她歸心似箭,買到去青島的飛機票,就直撲機場。

王滿囤與王川用寶馬把黃婉兒接到金沙灘後,金沙灘沸騰了。在王滿囤的眼中,母親半點沒有老,隻是比以前更端莊富態,她身穿得體的旗袍,烏發披肩,落落大方,就像趕海剛回來。當王滿囤把王川介紹給母親,黃婉兒對這個兒子有些詫異,因為精細的王滿囤在信中並沒有提及父親又重組了一個家,他生怕母親知道這事不再回金沙灘。直到見到葉淑紅,黃婉兒什麼也明白了,她一下子撲到王積輝懷裏,眼淚就像小河一樣滔滔不息。葉淑紅手腳無措,躲到劉桂蘭家,王滿囤與王川也不忍心見這場麵,躲到大街上。

兩人抱了一氣,黃婉兒抬起頭來,掠了掠王積輝的兩鬢,見兩鬢斑白,就又撲進王積輝的懷裏,喃喃地說:“我對不起你,你受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