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龍吐珠 (迷迪)
緣起
公元1771年,乾隆大帝賀六十壽辰,舉國歡慶。
時,國運昌盛,萬國來朝,民間富庶,滿漢芥蒂漸消。然而乾隆年事日高,但始終不見冊立太子,朝堂上下不免蜚短流長,謠言四起。
當其時也,乾隆感懷故皇後(孝賢純皇後,富察氏)所生二嫡子早夭,所以一直沒有把冊立太子的文書放在正大光明匾之後,及至中年又因為身體健朗野心不息因而更加不願意談及此事。然而歲月倉促,畢竟年事日高,力不從心,因此在六十大壽期前脫口而出“禪位”兩字。
而在他的諸皇子中,有的已經死去,有的表麵上對當皇帝根本不感興趣,還有的生怕招來殺身之禍,敬而遠之。
等到宮裏確實傳出了聖上金口玉言的“禪位”,頓時風起雲湧,廟堂江湖如同春之驚蟄,野心和欲望一起飛升起來……
楔子
清,乾隆四十三年。
揚州出了一樁巨案,一千萬兩官銀押至揚州城東清河縣境內時,悉數被劫,護送銀兩的官兵無一生還。五日後,揚州官兵在嫌疑犯之一——揚州城最大的富戶杜大成家的地窖裏搜出裝官銀的三百多個鐵箱,然而裏麵全裝滿了石頭,銀兩不翼而飛。杜大成雖連稱冤枉卻百口莫辯,一家老少二十三口都被收押進大牢。可就在眾獄卒的重重監控下,杜家人竟在一夜之間全被毒死,一個活口不剩。而八百萬兩官銀仍是下落不明。
此案一出,朝野震驚。皇上在震怒之下將辦案不力的揚州知府和清河縣縣令處斬,又派三名大員赴揚州查案。誰知這三名官員都先後離奇死亡。其後再派來的欽差也無一例外都被暗算。一時間,朝廷百官竟無人敢再接手此案。乾隆焦慮之餘,在朝堂之上金口玉言許下承諾:無論誰,隻要能破此奇案,則在萬壽宴之時聖上親自為其在文武百官之前特別增設一座椅。
此言一出,朝野上下頓時風起雲湧,一日之間竟有數十人爭相請命。皇帝便又聲明若立了軍令狀卻無法交差,須得要用項上人頭複命。
此言果然阻住了部分人,但仍有幾個不怕死的。其中包括權傾朝野的中堂雲覆雨,刑部大獄奉天監司徒鏡空,八王爺弘昊,大阿哥永璜等。最後乾隆欽點了中堂雲覆雨,並賜他任意調遣二品以下官員的權力。
咦?按說這些高官們平日養尊處優最是貪生怕死的,為何今日竟為著區區一把座椅就置生死於度外?可千萬別小看了這把椅子,它的位置可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這還不算,更讓人趨之若鶩的是它所包含的不同凡響的意義。要知道,這場萬壽宴可不是一般的壽宴呢!
此事還得從年前也就是揚州案發前一個月說起。
得怪乾隆,這皇帝老兒眼看來年就要邁入六十大關,卻偏偏還優哉遊哉一直不選嫡立嗣。據說是因為感懷先皇後富察氏嫡出的二阿哥早夭,心中負疚,所以便將此事給擱下了。但皇位沒有繼承人,朝臣們就像沒有主心骨,縱使皇上老當益壯,但天有不測風雲,總是讓人擔憂。於是今天這個請奏,明日那個上折,加之老太後和後宮大批娘子軍鎮日在耳邊嘮叨,乾隆煩不勝煩,終於在一日晚膳後爆出驚人之語:禪位!
起初大夥還以為皇帝老兒開玩笑,所以雖然驚嚇得心髒快蹦出了喉嚨,卻還是生生地咽了回去。可後來日複一日,皇上好像對禪位之說越來越熱衷起來,不但時時把堯皇舜帝掛在嘴邊,還正式提出將把六十壽宴作為選賢大會,屆時朝野人士無論出身無論功名,隻要德才兼備胸懷大略,便可入宴。
一句話激起萬層浪,舉國上下究竟有多少顆心在為“禪位”二字而劇跳不休,實在無可計數。總之這一場“戰爭”已是如火如荼地展開。
而此時距萬壽宴隻有半年的時間,皇上又許下如此承諾,怎不令人心癢難耐?雖說生命誠可貴,但權位價更高,若是能憑此讓皇上賞識到了心坎,那一朵大紅花就理所當然不會砸到別人頭上啦!
於是一場查案之爭就此風風火火地展開了。
中堂府,書房。
“此話當真?”
“雖然尚未頒下詔書公諸於眾,但皇上金口玉言,還能有假?”
“爹爹,您認為孩兒有幾成希望?”
“要想在眾年輕俊傑中脫穎而出,實屬不易。現在距萬壽之日尚有大半年,你得在這段時間內多為朝廷建功立業。此次揚州之行倒是一個好機會,隻要做得好,非但可以讓你加官進爵,還可一舉鏟除兩名最強的對手,可謂一箭雙雕!”
“爹,孩兒還有個想法,俗話說養兵千日用兵一時,您花那麼多心血培養妹妹,此時也該派上用場了吧?何不趁下月大選之日送進宮去,也算為我們的計劃做個鋪墊?”
“鼠目寸光!皇上既然心有禪位之念,就表明他已將私心摒棄一旁,選拔人才時必不會考慮親屬關係,否則阿哥們那麼多,隨便傳給哪位便好了,還選什麼賢,禪什麼位?”
“爹爹教訓得是,孩兒知錯了!”
“此去揚州,你把妹妹帶上。一來讓她長長見識,二來她行事果敢冷靜,興許能幫上你一點忙。三來,也是最重要的一點,司徒鏡空已於昨日奔赴揚州,想搶在我之前破案立功!”
“爹爹憂心什麼?他也不過是搶著去送死而已,管叫他有去無回!”
“此言差矣!他年紀比你還輕,是武狀元又是文榜眼,你以為他是浪得虛名嗎?而且身為刑部奉天監,自然也學得不少江湖伎倆。想取他的命,隻怕還沒那麼容易!”
“那麼我就從旁阻撓,多放些迷障,讓他什麼也查不出!”
“恰恰相反,我要你跟他合作!尤其,多讓你妹妹跟他接觸!”
“這是為何?難道您想招他做女婿?”
“不錯!此人本身是個人才不說,家世更是一等一,江南第一豪富的獨子,又是和大人的得意門生。若讓他進了我雲家的門,豈不是如虎添翼?隻不過這人心思慎密,你得做得巧妙不著痕跡。”
“孩兒明白!保證讓這塊大肥肉乖乖地自動送入爹爹嘴裏!”
“很好!兒子,爹爹下半生就要靠你了!現在你去叫北鬥來,我有些事要交待她。”
雲覆雨看著獨子雲懷恩走出書房,眼神立即就黯淡下來,歎道:“唉,隻可惜北鬥不是男兒身,否則,老夫哪裏還用得著靠你?”
雲北鬥有些雀躍,但隻是在心底——多年來的訓練早已讓她學會喜怒不形於色。她是北鬥,高高在上的星辰,怎可被這些俗不可耐的情緒降了格調?
北鬥星投胎是母親說的,然而把這概念灌輸到她腦中並且堅定不移的是父親。
“你是星宿下凡,所以你必須比別人強!”父親說。
在這樣一個男尊女卑的社會裏,父親卻特立獨行地把她這女兒看得比兒子還重,以至讓哥哥都有些吃醋了,“女子無才便是德,您讓她習這許多文練這許多武幹什麼?”
她也不知自己能幹什麼,但現下,終於可以幹點兒什麼了。爹爹才剛跟她說:“你哥哥行事莽撞急功近利,我要你同行就是為了保護他,不要莫名其妙丟了性命!”她答得淡淡然,但心裏著實是激動的。這可是她第一次出遠門。
煙花三月下揚州。三月的京城依舊冰寒,三月的揚州應是春暖花開吧?
她穿過門廊走向後花園。雲府不大,普通的四合院、簡陋的廂房和一個小小的花園。
花園一角有一間木屋,是南極住了八年的地方。南極是她同父異母的姐姐,隻比她大三個月,是這世上她惟一由心底深處疼愛的人。
她走進木屋。推開門的刹那,她冷漠的臉上浮起微笑。隻有在這裏才能見到她真心的笑。
南極站在洞開的天窗下,長發輕舞,如仙子般似乎隨時都會乘風而去。
“南極。”她極輕極柔地喚,怕一不小心便驚飛了仙子。
南極回頭看她,清亮的眼裏是滿溢的溫柔。
“你看見什麼了?”北鬥問。
“喜悅,還有遠行。”
唉,真是什麼都逃不過她的眼。也正因為這雙眼,她才把自己關在這木屋中再也不看那紛繁的人世。
“不要很久的,我會盡快回來陪你。”
南極輕輕搖頭,“不要讓我成為你的羈絆。你正是因為羈絆太多,所以才會一直這樣孤獨。”
北鬥心中暖而酸澀。姐姐是一朵解語花,這樣的人兒怎可任她把自己禁錮?
“跟我一起遠行,離開這牢籠好嗎?”
南極微微一笑,吸了一口氣仰頭望天。透過窗口一方小小天空,有風在流動。
“天下就是最大的牢籠,走到哪裏都一樣。”她極輕極輕地說。
北鬥搖頭歎息,忽聽到屋頂掠過一陣異樣的風聲,心中一凜,身形拔起,立時從窗口飛身而出。眼見前麵一條黑影迅速往遠處掠去。好猖獗的盜匪,大白天的竟也敢出沒官宦人家。
她施展輕功緊追不舍。越過一排排屋脊,落在一條僻靜的巷子裏。又拐了一個彎,突地就不見了那黑衣人的蹤影。隻有前邊一輛華美的四輪雕花馬車得得而來。
“停下!”她跳到車前展臂一攔。
車夫“籲”一聲勒住馬,“姑娘,什麼事?”
北鬥打量他年輕天真的臉龐幾眼,抱拳道:“冒昧打擾,還請見諒。”說話間一掠上車,“呼”一下掀開門簾。脂粉香氣和聲聲調笑迎麵而來,隻見幾名美女正笑成一團,中間坐著一名錦衣華服的俊美少年,左擁右抱,好不快哉。
一抬眼看見她,少年邪邪地笑道:“喲,又來一個!你也想要分一杯羹嗎?來吧,對於女人我宣赫向來是來者不拒!”原來此人正是京城最臭名昭著的花花大少,端親王的三子宣赫貝勒,凡正派女子見他都要退避三舍的。
北鬥沒有理他,冷峻的目光從眾美女臉上一一掃過。莫非那盜匪是個女人?但隨即她就推翻了這個念頭。那人看身形分明是個男子。
宣赫上下打量著她,“姑娘是誰呀?專程在此等候我嗎?哎呀,能得到姑娘如此癡情愛慕,真是在下三生有幸啊!雖然你長得還差強人意,看樣子脾氣也不怎麼樣,但為了回報你的深情,我犧牲一點點也無妨啦!”說著便放開懷中少女,朝她展開雙臂。
北鬥退後避開他的魔爪,“刷”地合上門簾,一回頭又冷冷地瞧了那少年車夫一眼,然後躍下車,四麵一張望,朗聲道:“我知道你就在附近。雖然我不知道你是誰也不想知道你是誰,但是如果你想要對我姐姐不利的話,我絕不會放過你!”
那馬夫小心翼翼地問:“姑娘,我們可以走了嗎?”
她揮揮手,馬夫便揚起鞭,“駕!”抽向空中。忽地她心念一動,飛身躍起捉住鞭梢一甩,那馬夫就一個倒栽蔥跌到地上,狼狽不堪。
這時宣赫從車內伸出頭,“嘖嘖,小馬呀,你怎麼這麼沒用?連個女人也打不過!上去教訓她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