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天都有不同的人來看七小姐,那些人臉上帶著惋惜,在門口說了一些好聽的話,心裏想的卻是另外一回事。真心相對的,隻有寥寥數人。
沈菊年默然迎來一批送走一批,日日衣不解帶地照顧蕭娉婷,為她擦拭身子。少女的身子漸漸消瘦下去,也不知能撐多久了。
不過三五日,沈菊年的臉色也差了許多,閑下來的時間,便坐在床沿上,握著蕭娉婷的手,說著一些話,隻希望能喚醒她,雖然明知道希望極其渺茫。
大雪下了兩天兩夜,今年的冬天似乎特別冷,沈菊年心想,她今年又不能在家過年了。若七小姐能好起來,不在家過年也沒什麼。若她能好起來,她便呆在蕭府,多陪她幾月也無妨。
她雖然有些小姐脾氣,但對她,還是極好的。
屋裏的爐子燒得室內暖烘烘的,沈菊年禁不住困意,伏在床邊緩緩睡去。
蕭錦琪進屋時,看到的便是伏在床邊沉沉睡著的沈菊年。
她睡得很沉,他也特意放輕了腳步聲,沒有吵醒她。
這府上,有血緣關係的兄弟姐妹,論真心待娉婷,又有幾個及得上她?
蕭錦琪想起很久以前,他在文心齋警告她的一番話,現在想來,很是可笑。三月三那一夜,娉婷沒有為她說話,她心裏難道不怨嗎?
這府裏,話最少的人,大概就是四少爺蕭錦琪了,但看得最多的人,也是他。
蕭錦琪走到她身邊蹲下,外衣上的寒意大概驚到了她,她眉心皺了皺,卻仍是沒有醒來。這幾日累著她了。
蕭錦琪一直覺得,世上的女子隻有兩種,一種是親人,一種是討人厭的陌生人。沈菊年是第二種,而且因為她有種高深莫測的感覺,這種感覺讓蕭錦琪覺得她更加討厭,常不自覺地用眼角瞥她,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這種討厭,就漸漸變成了,也不怎麼討厭,還可以……甚至是,挺有趣的一個人。
文心齋那院子,原先是有個老人看著,那是府裏養的老人,三天五天掃一次,也就夠了。隻有沈菊年,每天早晨在外麵灑掃,跟著文心齋裏的他們,嘴巴一張一合念著,嘴角噙著抹微笑,好像那是一件很快樂的事。
蕭錦琪覺得不解。明明那麼卑微的一個人,為什麼可以活得那麼開心?那是一種怡然恬然的自得其樂。
佛說人生三種境界,看山是山,看山不是山,看山還是山。
一重境界者渾渾噩噩,二重境界者憤世嫉俗,三重境界者自得其樂。
沈菊年是一個丫鬟,做著一個丫鬟應該做的事,但她心裏,或許把這一切看了通透。
十年後來看,看山還是山,看水還是水。
蕭錦琪忽然很想碰觸她,想知道這副身軀裏,到底藏了一個怎樣的靈魂。
沈菊年是被臉頰上的寒意驚醒的,顫了一下,迷茫地睜開眼睛,扇了扇眼睫,看清了來人,又懷疑是自己看錯了。
蕭錦琪冷然看著她,漆黑幽深的眼裏仿佛不帶一絲感情,沈菊年手抖了一下,急忙起身問了個安。“四少爺。”
蕭錦琪點了點頭,“你去休息吧。”
沈菊年有些詫異地眨了下眼,這四少爺還會體貼人?
蕭錦琪見她站著不動,回頭看向她,“你已經不是丫鬟了,何必這麼盡心盡力?”
沈菊年嘴唇動了動,心裏突然有些著惱,她為娉婷做的這些,隻是因為她把她當成親人。
蕭錦琪捕捉她眼裏一絲惱意,嗬,真罕見……
“四少爺說得對,我已經不是丫鬟了,我要留下來照顧七小姐是我自己的事,與四少爺無關。”話一說出口,沈菊年便知道自己衝動了,眼裏惱意更深,微微皺了皺眉,深呼吸了一下,恢複常態。
“既然如此,我管不了你,你想怎樣就怎樣吧。”蕭錦琪淡淡道,“七妹的情況怎樣?”
說到正事,沈菊年便恢複了正常。“七小姐沒有醒來,但似乎睡得安穩了一些。我……”沈菊年本想說,她已請了高人來,讓他不用擔心,但又怕李群最後沒有來,讓他白開心一場,因此那個“我”字一出,便沒有了下文。
蕭錦琪瞥了她一眼,見她停了話頭,也沒有追問,隻在屋裏停了片刻,便出去了。
他不像別人,呼朋引伴結群而來,到門口轉了一圈回去,生怕別人不知道他們來過。他就一個人靜靜地來,看了幾眼,問了幾句,便悄然而去。沈菊年覺得,或許四少爺也不是那麼沒有人情味,他還是關心這個妹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