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1 / 2)

金秋十月,天不高,氣難爽,樹葉不黃。熱情高漲的太陽,一點也不吝嗇它的能量,穿越深邃的太空,穿越重重的雲層,依然直射著這片大地,炙烤著大地上的人、動物和植物。南方的十月,雖已過了中秋,但大街兩邊的樟樹、榕樹和鳳凰木,沒有換上金燦燦的外裝,依然披著綠色的外衣,筆直地屹立於被鋼筋水泥壟斷的路麵,生存於高樓大廈的夾縫間,時而迎風搖曳,婆娑著呐喊出來自大地深處的聲音;時而像個文靜的小女孩,睜大雙眼,觀望著熙來攘往的人群和如潮的車流。這些無處不在的樹木,是這座城市的守護者,也是這座城市曆史的見證者。

樸博,過了國慶節的第二天,起了個早,用廢布沾些自來水,擦去穿了幾年的皮鞋的灰塵,廢布再沾些大豆油,擦拭一遍,將皮鞋擦得鋥亮,舊皮鞋又得以煥然一新。他套上深藍色的西褲,配上一件紫色的T恤,抓起那隻用了幾年的提包,和新婚的妻子道聲別,就急匆匆往地鐵站趕,像一顆流星那樣趕著路。

他在路邊賣早餐的小攤處,停了一會,掏出錢包,付完錢,拎起一次性杯子裝好的皮蛋瘦肉粥,二話不說,依舊徑直往地鐵站趕。由於常在這處小攤買早點,他和小攤販已達成了某種默契,不需要通過語言的交流,也可以知道彼此的所需,像太陽和月亮那般,彼此識相地交替出現。

他隨著滾滾的人流,疾步了十分鍾,才抵達地鐵站。寬敞明亮的地鐵站,已是人山人海,但沒有嘈雜的喧鬧,隻有各種鞋和地板碰撞的聲音。有背包或提包的人都自覺地排著長隊,接受安檢。偌大的地下候車廳,密密麻麻的人群,已經擠得水泄不通。黑壓壓的人頭,緩緩地挪動著,焦躁地往列車的方向擠。

早班的列車,每隔一兩分鍾,便有一趟。今天亦不例外。樸博,跟著洶湧的人流,擠在一個候車的隊伍,隱身於黑壓壓的人群,像一滴水融入了大海。前一趟列車剛開走,他有些著急地看了看手表,慣性地取出智能手機,低頭瀏覽著微信的朋友圈和搜狐新聞,關心一下自己的身邊事和天下事。

下一趟列車,隨著自動播音員的播音結束,緩緩地抵達,車頭刺眼的強光束,劃破隧道的黑暗,嘎然而至。車門還沒打開,下車的乘客還沒走出來,有些人便從後麵斜插了上來,往車廂裏擠,前麵的候車者亦挪動難以邁開的腳步,盡力往裏麵擠,想堵住插隊者的入口,捍衛自己“先到先上”的權利,宣示著某種秩序,像野狗在它的地盤撒尿以宣示‘主權’。

車門一打開,大家都爭先恐後地往車廂擠,互相推搡著,湧入被冷氣包圍的車廂。大家擠過密不透風的人群,各自隨便地找一落腳處,抓緊扶手或靠住某種固定物而立,不留多餘的空間,像水灌滿了瓶子。外麵的防護門和車門,準時自動關上,像地獄之門,隔開了陰間和人世間。候車的大廳瞬間空了許多,但很快又被下一撥洶湧而至的人群填滿,如湧動的波浪,一波未平,另一波又起。

樸博,緊挨車門而立,站穩了腳跟,下意識地掃視一遍車廂,無論是坐著的乘客,還是站著的乘客,大都是低著頭瀏覽手機,時而快速地滑動著屏幕,時而敏捷地點擊著屏幕上的鍵盤。有些人情不自禁地微笑,有些人緊鄒眉頭,有些人喃喃自語,有些人沉默著。有些人,雙手捧著地鐵早報,或幹脆將早報放在別人的肩膀上,快速地閱讀著過時的快餐新聞和明星八卦。每一個人,置身於喘不過氣來的人海,沉溺於看不見摸不著的虛擬世界,尋覓著虛無縹緲的心靈安慰,或者說,挖掘著稍縱即逝的快感。每一個人,在這個虛擬世界,都創建了一個不可捉摸的烏托邦,對抗著龐大且不順人意的現實世界,傾訴著一個微弱的生命訴求,雖然蒼白無力,但總也能自娛自樂著,像每一滴雨水落入大海,還沒吼出自己的聲音,就已化為一個整體。

二十分鍾後,列車抵達高新園站。樸博走出列車,置身於如蟻的人群,像一粒沙子被裹挾入了沙丘,在沙漠中緩緩地蠕動。他以蝸牛的速度,上樓梯,過柵欄,再上樓梯,才逃出人海,疾步地走向科技大廈。

樸博提前了半個小時,來到新公司——新安仁愛網絡科技有限公司,正式報到。狹小的辦公室,隻有兩排平行的桌子,三合板式的,淺灰色的,中間用綠色的矮隔板隔開,21寸大的電腦整齊地排列著,像還在閉著雙眼沉睡的野狼。還沒到正式上班時間,辦公室裏隻有一位四十歲左右的女人,穿著白色的T恤,裏麵套了一件紅色襯衣,披著一頭卷曲的長發,坐在居中的一張辦公桌,心無旁騖地敲打著鍵盤,目不轉睛地盯著電腦屏幕。樸博的進來,絲毫沒有引起她的注意,似乎沒有感覺出他的出現。

“您好!我是第一天來報到的。”樸博有些不自然,但很誠懇地說。為了表示尊重,他使用了‘您’,而不是‘你’。

“您好!歡迎,歡迎。”那位大姐扭過頭來,笑臉相迎,大聲地說著客氣話,也使用了‘您’。

“我叫樸博,樸素的樸,博士的博。請多多指教。”樸博站直身子,麵朝那位大姐,眼睛直射著她的雙瞳,禮貌有餘地自我介紹,就差作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