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為什麼突然和那小子去旅遊?梅朵,別忘了你得的是胃腸炎,不是精神病啊。”
“伊菊,我清醒得很,趁著病假未玩,體力又允許,出去玩兩天怎麼了?”梅朵一邊整理行裝,一邊笑著說。
“那是,問題是你怎麼可以和夏瀾寧一起去?”
“他怎麼了?你可別忘了,多年前,是誰勸我和他在一起,把他誇得花似的?”梅朵直起身來,對伊菊眨了眨眼。伊菊不由得上前一步,用左手探了探她的額。
“作啥?”
“看你是不是燒糊塗了。此刻和多年前能相比嗎?這麼些年來你苦苦追隨的不是祝錦坤麼?”
梅朵不語。忙完之後,她坐在伊菊麵前,看著她的眼睛,老話若真的應驗的話,她一定會生個體貼的女兒的,因為伊菊的臉上,此刻飛著一抹薔薇色,而且隨著臨產的日子一天天走近,她的氣色越來越好了。
“若不是你這麼氣我,一定還要好。”伊菊氣鼓鼓地瞄了她一眼。梅朵突然想對她坦白,可是,伊菊視她為自己的守護神,她能受得了嗎?她心酸地垂下了頭。
“伊菊,你不要笑我,我知道你為什麼氣我。因為我舍下錦坤,選了瀾寧,你覺得不可思議。可是伊菊,錦坤都有那麼大的女兒了,我卻沒有約會過一個異性,我覺得甚不公平,所以,我要和瀾寧出去一次。”
“你是說???你是說???”伊菊美麗的大眼睛越瞪越圓。
梅朵微笑著點點頭。
“梅朵,你這可是在玩火啊!你幾時變得這樣啊,哎唷,我真是太意外了,吃不消。冬香,給我一杯蜂蜜水。”人說蜜能解毒,伊菊以為也能解氣。果然,一杯水下去,她平靜許多。
“伊菊,無論發生什麼事,都要控製好自己的情緒,太激動對寶寶不好。”梅朵抬起眼睛說。
“就是啊,所以你不能時時刺激我。”伊菊白了她一眼,“梅朵,我的幸福已經殘缺了,我希望你是完美的,你懂得麼?這些年裏,你心心念念的就是祝錦坤,好不容易得到他了,卻又這樣輕易撒了手,誰能理解呢?”
誰能?天王老子也許。梅朵在心裏歎了口氣。
“梅朵,你確信這樣做沒有危險?錦坤會不會負氣撤退?”伊菊擔憂地說。
“賭一記吧。”梅朵的聲音並不太熱衷。
瀾寧在樓下摁了兩下喇叭,梅朵拎著包起身和伊菊擁抱了一下,說,再見。
瀾寧穿一套淺灰色運動衣,同色的球鞋,與工作時的深色正裝完全不同,看起來更加英氣勃勃。看到梅朵下來,他飛快下車,接過行李,為她打開車門。梅朵笑了笑,顯得疲憊。
不遠處,正去上學的小可一臉迷惑地看著他們。唉,看來老爸是沒戲了,他們兩人很登對。小可把書包從左肩換到右肩,又換回來,心事重重。
“梅朵,想開些,我們痛痛快快玩兩天。”瀾寧發動汽車。
“瀾寧,我是不是很懦弱?除了逃避,我什麼也做不到。後天,結果就要出來了,我卻沒有勇氣去麵對,我是不是太沒用了。”
“每個人恐懼的東西不一樣,但對於自己的身體,卻存在同樣的恐懼。依我看,你已經夠勇敢,梅朵,不要自加壓力。至少,好好過這幾天。萬一,我是說萬一真的得了那種病,也要鼓起勇氣與之抗爭!來,笑一個!從前的梅朵,是大家的開心果啊,你那明媚的笑容,永遠是我最溫馨的記憶。”梅朵被她如此酸腐氣十足的話逗得笑出來。
“惡心!這麼文藝腔的話你也說得出來。”
“我說的都是真的,那時候,梅朵是一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姑娘,果敢英勇,男生都不能與你相比呢!”
是麼?那何以今天窩囊成了一灘爛泥?瀾寧說得對,每個人都有他恐懼的事情,她最恐懼的是母親的早亡,心酸孤寂的童年,這些年裏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因循這樣的指導思想,她與小可的同病相憐,她對錦坤的深切同情,都來自與此。
她從沒忘記,母親離開的那個冬天的下午,沉痛得一臉麻木的父親牽著她的小手,急急行走,要去見母親最後一麵,醫院空曠寒冷的走廓上,長長久久地回蕩著父女倆人的腳步聲。急救室的門打開,穿著淡綠袍子的醫生魚貫而出,個個麵無表情。父親微張著嘴看著他們一個個走過,而梅朵,茫茫然看著父親的臉。終於有一個聲音對他們說:“去見最後一麵吧。”父親拉了她走進去,雙腿像灌了鉛似的,沉重而哆嗦。這是梅朵最後一次見到她的母親,她許久沒有見她了,大人們毫無根據地說她的病會傳染。梅朵從未見過這麼瘦的母親,被單下麵仿佛是空的,她像一片樹葉,安靜在落在那兒,麵孔呈青灰色,頭發如一把枯草,眼睛安詳地閉上。死亡所過之處,生命立顯枯萎,它帶給人的不是痛苦,而是漫無邊際的絕望。那一年,梅朵11歲。
接下來,是與父親相依為命的日子,中年喪妻的父親,脾氣變得異常古怪,難以伺候,動不動就拿梅朵來出氣,鄰居們看不過,都說梅朵媽媽又不是生梅朵難產死的,縱然那樣,也不該遷怒於她,何況她是得病死的。父親有時也溫柔對她,與她相擁而泣,一個勁地說:“梅朵梅朵,是爸爸不好。”那樣無常的生活久了,梅朵既可憐他又厭倦他。她發誓自己要遠走高飛,過更美好的生活,她做夢也不曾想到,她的西方美術史老師和他的女兒與自己有如此相似的命運,她幾乎什麼也顧不得就擼起袖子幫忙了。幸好她自己沒有孩子,否則,她的孩子也無法掙脫這可怕的,家族命運的鎖鏈吧。
“想什麼呢?”離開車水馬龍的城市,公路變得開闊起來,瀾寧放鬆神經,問梅朵。
“沒有想什麼。”梅朵轉臉笑了一下。他們要去水鄉的小鎮轉一圈,能去幾個就去幾個,暫定為三天,似梅朵的心情而定,夏瀾寧完全是陪太子讀書,隻是他的心情也並不輕鬆,又不能讓梅朵感受到這一點,因而要故作輕鬆,如此一來,就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