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選了水塘邊上的位置,點了平時愛吃的幾道菜。顧明喜歡吃這兒的香蒜黑椒牛柳粒,蔓生獨愛京都醬燒銀鱈魚。蔓生剝了一個燒蝦放在顧明碗裏,“怎麼不見你隨身帶個電腦充忙碌?”
“吃餐飯的時間總是有的。”他乖乖吃掉那隻蝦。
“顧明?”她的身後傳來一聲喚,是個女人。
她轉過頭,顧明也站了起來,略帶迷茫和驚訝的走出位置,接受款款而來的披肩婦人的擁抱。蔓生沒見過他這番被人摟著的樣子,像是一個不小心長得過高的男孩在放學路上偶遇家裏的親戚,被揉著頭,年少的真相原形畢露。
蔓生不知道她是何方神聖,站起來等著顧明介紹。
顧明說,“蔓生,我媽。”
誒?!
她舌頭打了結,半天才理順了說道,“夫……夫人好。”
“這是?”顧夫人看向顧明。
“我。”顧明坐下來。
“你好。”她聽說後沒有表現出過多的驚訝,眉別有深意的挑著,“坐吧。”
顧夫人坐下來,側著頭低聲詢問顧明,聲音的大小偏偏蔓生也能聽個模糊,似乎是詢問有關上一個的事。她聽著自知無趣,小口小口的喝著湯,有些後悔這麼早就與顧明的母親見了麵。不過事已至此,也沒有挽回的餘地。顧夫人似乎態度並不親熱,她思索不出原因,大概還是與顧明之前的女友有關。“前任”一直是戀情中最大的麻煩,一切條件都能創造,一切困難都能克服,可是前任的存在感卻極難揮之不去,就算如顧明一般再也不提不想,旁人當時看在眼裏,此時也會幫他惦記著。
顧明的前任一定是個非常優秀的女人,說不定要比她優秀的多。她想到這個,心裏就不甚愉快。
“你和誰來吃飯了,媽?”顧明扯開話題。
“不太重要的,吃個便飯而已,沒想到在這裏遇到你。”顧夫人說,“你們慢慢吃吧,我先回去了。”
“好,”顧明說道。蔓生反應過來,趕緊低頭恭送,“夫人再見。”
顧夫人輕輕點了點頭,施施然離開了。
“你和你媽關係還行吧?”蔓生鬆了口氣,夾了一筷子牛肉。
“遇見了叫聲‘媽’罷了。”他說道,“早就不一起生活,沒什麼樂趣。”
“她似乎不是很喜歡我……”她憂心衝衝地說。
“她除了賀錦芝誰都不喜歡。”
“賀錦芝是誰?”你上一任的名字?
“我媽現在男朋友的女兒,”他說道,“我以前的。”
“還有這層關係呀。”她說道,用叉子捅著麵前一塊無辜的牛肉。
“我媽很喜歡她,多半是愛屋及烏,”他伸過手來,握住她拿著叉子到處捅的手,“你不用介意。”
“我沒有介意啊……”她低聲分辯,“反正咱們也隻是……”
他的手鬆了一些,“隻是什麼?”
“隻是……在交往而已。我也沒有什麼特別的目的,隻要像現在這樣就好了,你母親也幹涉不了。”她說道。她從來沒想過會跟他發展出什麼未來。
不是她不想,隻是她太明白自己的位置,不敢有任何的奢求。
“說什麼呢。”他說道,抬眼盯著她,“你是這樣想的?認為我與你相近隻是隨手撈來一個姑娘度過三五個月,然後什麼都不管甩手再換?你認為你是這樣的角色?”
“我相信你是喜歡我的,可是……”
“沒有可是,溫蔓生。我承認最開始是因為你很有趣,我隻是注意觀察你的一舉一動。但是現在不是的,現在你於我,就像我於你一樣重要,甚至更甚。我懷抱著與你走下去的決心才希望與你交往,而不是隻因無趣空虛。我不是那樣的人,你為什麼不了解?”
“你是這樣想的?”她看著他。
“嗯。”他點頭,斂下眼神,重新靠回椅背上。這樣的一通表白實在太耗心力,若對象不是她,他才懶得花費這個時間去解釋某個根本不需要多說的話題。
可是她有疑慮,他就一定要盡力開解。
“好啦……”她在桌下輕輕的踢了踢他的腳,“我們回公司吧。”
“嗯,”他打了個響指喚服務生來埋單,與她離開了餐廳。
在公司大堂等電梯時候遇見了謝維,她把頭發紮了起來,長長的流蘇耳墜隨著步伐而晃動。謝維見到他們,神色自然地揮手招呼,並站在了二人的邊上。
“中午吃什麼了?”蔓生問道。
“沒怎麼吃,和陸曉城去喝了一杯水,談了談。”
“怎麼樣了?”
她抿唇輕輕的一笑,“我有信心,蔓生。”
“太好了!”蔓生摟著她的手臂,兩人像最初相識時一起閑聊一樣。
“嗯,”謝維說道,“你們呢?”
“吃個便飯就來啦,曠班半天扣好多錢呢。”她說道。
“你有個那麼強硬的靠山還能怕扣錢?少來了,”她一針見血,“每年放十個月的假都不會嫌多啦。”
“分你五個月我們去瀟灑?”她們興致勃勃的空想。
電梯開了,顧明按住門讓她們先走,順口說道,“下一期《鏡麵》十號付印。”
今天已經八號了。兩人相視一眼,皺眉糾結,“怎麼辦?”
“幹活兒唄。”蔓生拉著謝維的手,踏進她已經一周沒來的辦公室。不知道她養的花兒是不是都謝了?
“我每天都有幫你澆水喔。”謝維有些自豪的說,“不用太感謝。”
蔓生拉過謝維,狠狠地在她臉上親了一口,“你最好了!”
謝維一驚,“溫蔓生!”
蔓生裝作沒聽到,逃也似地跑進自己的辦公間。
她打開電腦,登陸MSN,署名媽媽的對話框最先跳出來。她揉揉太陽穴,今天怎麼老有“媽媽”這詞出現?
王少雲:“女兒快給媽媽回電話”
她才想起來未接來電裏似乎夾雜著幾個媽媽,但是她一心注意那場車禍,忽略掉了其他。
她走到休息室,撥通王少雲的手機。
才響兩聲那邊就接起來,王少雲怒咆道:“不孝女死哪裏去了!”
“媽我前陣子出差……”
“出你個頭差不開電話啦!”王少雲放低了聲音,“你不知道媽有多擔心……”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嘛……媽,”蔓生說道,“媽你怎麼了?”
“哪能有什麼事,你媽我不就家裏被偷了想跟女兒訴訴苦麼,沒想到我女兒花天酒地一星期聯係不上,我就是多管閑事又擔心你出事,整天在家裏擔驚受怕……”
“家裏被偷了?”
“你才知道,真是不孝!”
“損失怎麼樣呀?”她緊張起來。
王少雲沉默了一會兒,“翻得亂七八糟,錢少了兩三千,首飾什麼的都不見了,你爸留的手表也給拿走了……”
“什麼……”
爸留的手表也給拿走了。在她的幼年記憶裏,爸爸是強壯而高大的。爸爸會把她架在脖子上招搖地過馬路回家。爸爸很會畫畫,他們一人畫了一隻龍,貼在牆上,一大一小,就像他們倆。
爸爸生了病,很快死去。王少雲一個人帶著她很辛苦,偶爾蔓生夜裏睡醒會看見王少雲握著爸爸留下的手表無聲的流淚。暗黃的燈光下爸爸的手表反射著光。
那隱隱的光一直支持著他們母女倆一路走來,辛苦時難過時絕望時它鼓勵著她,是她心中的堅定能量。
現在,它被拿走了。
她無聲的落下淚來。
“媽,我回家。”
現在回去的時間逐漸變少。春天總是刮著風,圍巾纏得再厚實也不禁縮著脖子一路幾乎像小跑一樣的前進,路過三兩家小商店,一轉彎就是曾經住過三年的宿舍大院。空氣中隱約有硝味兒,是小孩子買了摔炮一類的東西,沿路玩著,地上有他們留下的深深淺淺的黑色引子。
現在回去,竟然像是路過此地偶爾停留。王少雲確實是有些老了,見到蔓生和她男朋友一起回來臉上不掩驚喜,無數次的從廚房或者客廳拿了鹵肉水果餅幹之類許多的小零嘴兒擺到他們麵前。
蔓生還在暗生詢問顧明放下馬上就要付印的雜誌陪她回家是否真的沒有關係,顧明剝了一顆花生放在她手裏。她扔進嘴嚼了嚼,鹽煮的花生有她小時候的味道。
王少雲坐在他們對麵,有些慌張和不知所措,“多吃點兒,”隻能這樣說道,又去搬出蔓生小時候的相冊影集給顧明看。
蔓生想去攔住不然顧明看,被他隨手就撥開,卡在他的臂彎裏動彈不得。王少雲急匆匆地出去買了菜回來,蔓生跟過去幫忙,做了一桌子的菜。
顧明來了她才有這優待,平日裏王少雲連方便麵都懶得給她煮。蔓生抱怨著男女不平等,顧明悠然自得地看著他。
他出現在她從小生活的空間裏,這是多麼神奇。他在她坐過的椅子上坐著,用著她用過的碗,看著她看了許多年的桌子椅子地板牆壁。他們更加貼近了。
顧明與王少雲聊天,說的都是她的事。王少雲對他極滿意,送他們走時一直囑托著自己女兒一定要好好珍惜。
蔓生看到媽媽恢複了元氣就安心了,一定塞給了王少雲五千塊錢,王少雲推不開,心裏挺感動得想自己女兒終於會孝順自己了。蔓生沒說出來的事是讓她別總惦記著那塊手表,報了案,能破案能追回當然好,丟了也就讓它丟了吧。
王少雲又一定要顧明帶兩袋兒米粉墨魚之類的東西,蔓生窘迫地拒絕,顧明倒是很自然的收下了,並不覺得這樣家常的東西有什麼失了他一貫的形象。
王少雲從此奠定了對顧明的優秀印象,與女兒打電話也更多是在套她的話,希望知道他們進展順利與否。每每蔓生不耐煩她就擺出一副孤家寡人的可憐相,讓蔓生心軟,隻好統統交代,每天細節都不放過,好像被遠程監控著。王少雲還總是教她如何“馴夫”,雖然她的那套理論早就跟不上時代,過期淘汰了,但精髓還在,蔓生打著哈哈,有一搭沒一搭的也聽進了一點兒。
回到公司那天是十號,剛好是雜誌付印的日子。欄目做出了缺口,有專欄作者遲遲沒有按時交稿。組稿人急得不行,三番五次的打電話催促,之後催的人沒辦法,那邊竟然關了機。公司的這個深夜通常是全員待命的,她也是。眼瞅著就過了十二點,依然有一個版麵空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