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一章 音樂會(1 / 3)

愛的選擇(蒼白季)

風聲如果穿越耳邊,帶來了穿越時空的遠古氣息,你會不會誤認為是誰在呼喚。

是你遺失了千年的愛人麼,含著永世的心情,向你輕輕的招手,輕輕的呼喚你的名字。一字一頓,吐詞清晰卻模糊。

那是怎樣巨大的溫暖,海浪一般的席卷過去,掃淨蕩滌了多少蒼涼和悲惋。

那是怎樣輕柔的呢喃,繞著周身的微酸氣息,平添氤氳了多少親吻與柔情。

那是天空的咒啊,讓人淪陷的徹底。

讓人淪陷的心甘。

謝維的手本來就瘦長又塗了紅色的蔻丹,夾著那兩張門票在她麵前晃的時候她突然覺得聖誕節果然就要到了。門票設計的奢華,外頭用了燙金的米色小信封,小小的印了一行字。

“喏,Mask後天的票,平日那麼照顧的今天怎麼也讓姐姐給你福利福利?”謝維對著門票輕輕吹了一口氣,好像那三人的組合就在門票平平的硬質紙上活過來,開始演奏那些歐風華麗的唱句。謝維生得不得不說十分美麗,挑眉這麼一垂眼,都不露痕跡的雜糅進閑散而風華的韻味。

蔓生揮舞手中的檔夾,故作誇張驅趕隨她而來的絲縷香氣。其實她並不討厭,甚至家中也藏放著同樣一款香水。巴寶利一向穩靜而不俗氣,男香卻意外的更貼合謝維這樣的女人。

——她是哪樣的女人呢,蔓生也說不上來。她們是隻是同事,況且還跨了一個辦公區。熟識和要好是在一瞬間,快得蔓生有些發蒙。

說來謝維隻比她早進公司三個月,蔓生第一次抱著簡曆進來的時候她已經在企劃部混得風生水起,以至於她進來時候的麵試官不是人力資源組的,而是她。蔓生那時候甚至用看前輩的眼光謙遜了一整天,不過也不能全部怪她的兩百度近視雙眼——謝維那天穿了LV的紅色半吊帶小窄裙和米色的小坎肩,高跟鞋細得象是要把公司的地毯戳出一排直直的窟窿。她看了看蔓生的簡曆,塗得和裙子一樣鮮紅的嘴唇驚訝的撅了撅,彎成完美的角度。

——“我那時候以為我沒戲了!”事後蔓生和她一起吃飯,悄悄對她說。

“我是驚訝你居然拿了我母校四年的獎學金!那玩意兒姐姐天天念叨,還硬成為大學唯一沒搞上的!”她皺了皺鼻子,表情憤憤地吞下一口生菜。

蔓生一下子就喜歡上了這個女孩。

“後天下班後一起吃完飯過去啦,瞧你這一臉飽經滄桑的迷茫蹉跎樣兒,你上次去這種高雅場所是哪個朝代的事情了?”

“Mask是什麼?”蔓生撥拉了一下劉海,心想上次剪頭發是哪個朝代都不記得了還呢。

謝維差點沒暈過去。“我說蔓生小姐,你腦袋旁邊那兩個東西隻是用來穿耳釘和聽顧大老板訓話的麼?”

“還有聽你廢話。”蔓生坐回自己位子,頭朝後麵仰過去,露出藏在圍巾下的一點點白皙的脖子。她極其怕冷,不像謝維有冬日短裙福利他人的勇氣。“你再那樣穿十年後,不對,五年後絕對的關節炎的。”

“現在不是還沒麼?”謝維拉了椅子坐到她旁邊,順手拿了她桌子上零食框裏的小包裝來拆。“Mask都不知道……行啊你。呐,就一組合,仨小帥哥。那比外頭隻懂聲嘶力竭捏拳頓胸亂吼你愛不愛我的小混混高級多了,人家玩的全是古典。鋼琴大小提,現在紅得發亮。怎麼樣,和姐姐一起去開開眼界吧?VIP席哦,全憑內部關係!”她眨眨眼睛,深色的眼影勾勒出恰到好處的深遠和魅惑。

“……算了。年底的事多得很。”蔓生想了想,說。

“唉唉,你幹嘛你幹嘛?這麼想要顧明給的紅包怎麼,我給你包一個大的!得了什麼也別說,這事兒就這麼定了,明天記得打扮打扮啊。”她說完還瞥了一眼顧明的辦公室,嘴唇動了動,不過什麼也沒說。她把沒吃完的大半盒果凍往蔓生桌子上一擱,轉身邁著虎虎生風的大步子走了。高跟斜走出地毯就開始咯噔咯噔。

蔓生一愣,拿起桌上謝維留下的門票。

Mask。我們的真實麵具。聖誕夜與您墜入愛河。不見不散。

Mask……她念了一遍,心中突然就一動。

她又細細端詳了那行黑體的小字,摸上去有凹凸質感。信封模樣的封套,居然真的蓋了郵戳一樣的印了紅泥的圓圈。上麵是更小的字,她需要眯起眼睛才能辨認出來。大學就有的近視,一直愛美沒有戴眼鏡,就這麼模模糊糊的過了好幾年。

她不知道怎麼突然來的閑心,或者是女人天生心裏藏埋的靈敏嗅覺,讓她不會放過所有以為遺忘了的細節。

是成員的名字。她仔細的拚寫,用鉛筆在手邊的一遝紙上隨意塗畫。“M_Chou。HY Cang。XC Lu。”

XC Lu。筆尖突然頓在L的折處,稍稍用力居然把筆芯折斷了。她表情還是平靜,些時卻突然驚起了一絲波瀾,在心底推開回憶的門簾。

陸曉城。

她初中並不在這個巨大而荒蕪的城市。那個小縣有緩緩流動的環城河流和滿城的桂花,安淡卻美好。她提著行李住到親戚家隻是兩天,包裏的東西都還沒來得及一一拿出來就匆忙趕到新的學校。她不是那種頭低在地上的女孩子,卻確確實實驚歎於學校闊大的排場和浮誇的作風。她搬到的寢室,已經住進了三個女孩。

她是在那時候認識了第一個朋友的。

沈襄的床在她對麵,她推門進來的時候蔓生正在把箱子努力塞到桌子下麵去。沈襄走過去,彎下腰拍了拍她的肩膀,在她回過頭來的時候又更伏下身子,把勉強擠進去一半的大箱子拖出來,對著蔓生笑了笑,兩隻手拎到門旁邊,拉開櫃子,用力提起來塞了進去。她做完這一切後回過頭來,對蔓生說,“歡迎。”

蔓生進來時候沒有注意到門旁原來有櫃子。想到剛才自己的嚐試不由覺得有些窘困,也努力用微笑去掩飾一瞬間的不知所措。“你好……你是?”

“沈襄。”她答得幹脆,“你對鋪。另外兩個上午也到了,現在應該在吃飯。我原來就住對麵棟,所以暑假開始時候就搬過來了。”

對麵棟樓是本校的初中部。“我叫蔓生。”

她走進來,極自然的拉起蔓生的手,她的手指冰涼涼的,指尖接觸到的地方一陣涼意。“你這時候才到,還沒吃吧,我們一起去。”她笑起來很好看,有些嬰兒肥,眼睛彎彎的,“剛才去禮堂當搬運工,現在都一點多了還餓著,一起去食堂吧,順便熟悉一下學校。”

蔓生點頭,被她拉著走出宿舍門去。

食堂離宿舍隻有半分鍾的路程,也算是學校充分的考慮了一回學生的感受。蔓生要了一份最普通的套餐,用的是沈襄的飯卡。沈襄看起來小小的,卻點了一大堆東西,在餐桌上不斷的和蔓生共享——“反正吃不完,不要浪費嘛。”

“那你還點這麼多?”蔓生忍不住抱怨。

“每樣都想要吃嘛。”沈襄又笑,她似乎天生就是嘴角微微上揚一樣。

“不是初高中一個食堂麼,怎麼還……”她吃了一口飯,卻不小心走神到沈襄身後來來往往的學生身上。這所學校似乎校內不用著校服,夏天竟然還有人戴毛帽子。

“美食是人生一大享受呀。”沈襄閉起眼睛來歎了一口氣,十足的老頭子口吻。

蔓生也隨著歎了一口氣,不過似乎不是因為讚同她的理論。“那麼……我們是一個班的?”

“不然怎麼一個宿舍?誒不過也不一定……沒錯是一個班的就對了。”她吃下一口牛柳,“我們一起是七班的。”

“七……”不知道為什麼覺得是很好的數字。

“嗯。要去看看教室麼?”

“太麻煩了吧……”蔓生猶疑,畢竟是剛認識的同學,總不是太熟悉的人。

“沒事。”沈襄幹脆答道,“反正我也要回去拿東西。說不定班上也有同學在布置教室什麼的,一起去認識一下吧。”

“謝謝你……沈襄。”蔓生看了看表,一點半。

“這有什麼。”沈襄放下筷子,把餐盤裏的東西倒進廢食缸,“走吧。”

教室在六樓,電梯是教師和殘疾人專用,沈襄裝作沒看見那個牌子一樣堅定按了向上鍵。

嗶。

門開了還要下半層,轉彎數過一二三就是教室。拐進教室沈襄就不負一張看起來就人脈很廣的臉,大聲地一個一個打招呼。

手上端著顏料盤和畫筆的三男兩女轉回頭來,聲音參差著回應。沈襄已經跑上去,拿起放在桌子上的布和剪子。“做計算機熒幕的罩子的,拿回宿舍去弄。蔓生會畫畫不?要不然一起幫著弄好了,早點結束早點解散。”

蔓生四歲起學習水粉,對板報並不陌生。她點點頭,問一個比劃著看起來就像頭兒的高個子女生,“要我幫忙麼。”

那女生轉過頭來,挑眉看她,伸手遞過來一桶已經染成灰藍色的汙水,“先幫忙換一下水好麼,這裏停不下來。”

蔓生接過來,頓了片刻,抬頭又問,“——哪裏可以換水?”

沈襄在挑那塊布的線頭,似乎是先前沒有計量清楚縫錯了,一針一針眯著眼睛抽出來,“望右走到底,沿著路拐一下就是廁所了。”

蔓生“哦”了一聲,提著水出去。

水桶不是平常畫畫用的那種小紅桶,尺寸大了許多,提起來有些吃力。走快了就會晃蕩,隨時像要潑出來一樣。

轉角處本來就有預感,可是總是有害怕的事情發生。

眼光瞟到人影時候已經來不及止住動作,隻能與別人結結實實的撞在一起。何況她手上的那一桶水。

嘩啦一聲傾倒在來人的身上。

我們的生命中要有多少個偶然的巧合,造就一段延綿的錯。我們要有多少迎光睜眼的勇氣,才能對看眼簾上淺紅的印記。我們要學會怎樣的冷,才能保護一片心碎的玻璃模樣永存。她猶記得他那日襯衫的淺淺藍色和黝黑的眸底。她猶記得他即使被汙水潑得那樣不堪,表情仍是漫不經心的淺淡。

就是那抬起眸子瞬間的迷茫神情和微張的薄唇,光線透過睫毛在臉上罩了柔光。他發色偏棕,被水淋了濕嗒嗒的貼在臉上。

他是魔法師,輕易讓人心折。

衝撞的力量讓蔓生狠狠地跌坐在地上,手腕因為支撐而發出劇烈的疼痛。她皺眉,睜眼卻看見他一身汙水的狼狽模樣。但他雖然這樣卻完全沒有顧及,隻是甩了甩手上的水,彎下身子對她伸出手去,俯下的身子遮去光線,影子覆蓋在她的身上。

“對不起——還好麼。”他拉她起來,撿起她摔在旁邊的桶。

蔓生一時失語,眼神慌亂如受驚了的小動物,有些縮著身子。她放開他的手,手足無措地站在一邊,抬眼偷偷瞅他。

“對不起。”他又重複,看她沒有大礙就輕輕笑了笑,把桶遞回到她手中,擦身從她旁邊繞過。他發上的水珠撒落在她肩旁一點。滲進去接觸皮膚有些冰涼。

她恍然回神,轉過頭的時候他幾乎已經消失在走廊那頭,她梗在喉嚨裏的問句也來不及出口。她定定看他背影,心想這個人怎麼這樣呢。

哪樣呢。她也說不清楚。所以幹脆不想,拎著已經全空的桶去廁所接水。

她提著水回到教室的時候沈襄已經在教室門口眺望。看見她就笑,說,“你怎麼這麼久,我還以為你迷路了。”

蔓生搖搖頭,想了想又覺得不大禮貌,於是補充了一句“沒有”。

“嗯。”沈襄接過那桶水,一個戴著黑框眼鏡的男生啪地把筆扔進水裏。澄明的水立刻染了淡淡的紅色。氤氳開來慢慢擴散,蔓生看得又是突然的失神。

“剛才看陸曉城濕透了從教室門口走過去呢……也不知道幹嘛。”沈襄半是自言自語,或許也隻是為了與蔓生有一點話題。

蔓生一時不知道應該如何去接續這句話,悶悶坐著也不好,幹脆開始刮顏料蓋子上幹了的顏料。果然無聊透了。“你認識那個男生嗯?”

“初中一個班啦……據說家裏條件挺好的。不過沒什麼交情。”她聳聳肩,皺著眉頭對付麵前的難題。

“哦。我們班的麼?”難道是以後的同學?

“對啊。我初中同學現在還是一個班的也就他一個了。他剛才幫忙掛了窗簾,人高果然有好處呀。”沈襄打量了自己的腿兩眼,誇張地歎了一口氣。“像小晉這麼高多好呀。”

被叫做小晉的女生轉過頭來,“女孩子小心高了找不到好相公!”

“找更高的呀。”沈襄笑笑說道。

小晉切了一聲,沒在搭理她。沈襄轉過身子,用手肘撐住桌子對蔓生說,“好像也沒多少事情,不然我領你學校裏轉兩圈?”

蔓生點點頭,這回是她主動伸手去拉沈襄。

學校有一整片後山,遊泳池和網球館也建得齊全。走完一圈似乎還有遺漏的地方,蔓生卻在宿舍樓前不願再動。“回去吧,累了。”

“也是。”沈襄點頭。“不過還是要多動動,蔓生你這瘦瘦小小的樣子,風一吹就出了學校了,晚上也省得翻牆進來,找個肺活量大的朋友在後麵,呼的一口,說不定直接進宿舍。”

她懶得接話,牽著她上樓。沈襄字句裏透著一種安全感,讓她迅速的相信了這個女孩。沈襄回到宿舍就開了窗戶,風呼的一聲吹亂了蔓生的頭發。沈襄開了飲料,遞過來給蔓生喝。“蔓生,以後我們就得相互扶持著前進啦。”

她不知為何突然被這句話感動,仰頭灌下一罐的碳酸飲料,最後還嗆到咳嗽不止。沈襄大笑,“丟臉!”

蔓生咳得喘不上氣來,半天才緩了一點。她咳得腹痛,坐到旁邊椅子上,懶懶地趴在桌子上。她閉上眼睛,慢慢地想,“……陸曉城。”

她第二次見到陸曉城是在新學期歡迎會上。他那時候甚至眉目還有些未脫去青澀之氣,卻穿了黑西裝,神情嚴肅地彈奏她不知名的曲子。

她才知道原來樂器可以糅進一個人的心魂。他十指跳在琴鍵上,身子向前傾,向前傾。眼睛緊閉著,表情嚴肅,音符跳動的激昂。如同時光重新流動,再次的起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