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下輩子(1 / 3)

她常常會做這樣一個夢。

一條古色古香的街道,寬闊平坦。她站在道路的一邊,對麵是白牆黑瓦的高大宅邸,蹲在門前的石獅子張牙舞爪,栩栩如生。時間似乎是清晨,街頭彌漫著朦朧白霧,她甚至能感受到撲麵而來的濕潤氣息與腳下青石板滲透上來的涼意,一切真實得仿佛是另外一個時空。

馬蹄聲和著遠處傳來的梆子響由遠及近。一行三人逐漸從晨霧中現出身形,領頭者一襲朱紅官服,顏色不複往日光鮮,卻是極其幹淨整潔,找不到一處髒汙褶皺。身下馬兒已老,但走得極穩,腦袋隨著步調一下一下地點著。後麵兩人青衣黑帽作家丁打扮,即使步行,也能毫不費力地跟上。

再近了些,漸漸能看清騎馬人的樣子。他已不年輕,看上去四十五六,兩鬢過早地染上了霜白,眉眼間卻依舊帶著少年人般的銳氣。數十年的輾轉蹉跎未能模糊掉那出眾的容貌,反倒另賜予他歲月積澱下來的沉靜淡然,糅合成一種令人過目難忘的氣質。

舊衣,老馬,與身份極不相稱、幾乎稱得上寒酸的隨從隊伍,從男人身上卻看不到一絲一毫的窘迫尷尬。他的脊背筆挺,目光明澈堅定,直視前方。

停下。看過無數次結局的她在心裏大喊。快回頭,不要再往前走了!

男人當然聽不到她的警告。一步一步地,他朝自己既定的命運前進著——

“嗚——!”

尖銳的呼哨聲劃破了清晨的靜謐。家丁中的一人突然從懷中抽出一柄弧形短刀,“撲哧”一聲刺入了身旁同伴的胸膛。同一時間,六個黑衣蒙麵的人從街道邊的窄巷衝出,將騎馬人團團圍住。綁在臂上的小型弩競相發射,老馬發出一聲長長的哀鳴,轟然倒地。

摔下馬來的男人掙紮著站起身。他用手捂著受傷的腹部,鮮血源源不斷地從指縫間流出,比他微微褪色的官服更加豔麗。身陷包圍之中,他卻依舊神情鎮定,冷眼掃視一周,目光最後落在自己的家仆身上:“你是誰的人?”

“就讓大人做個明白鬼。”手中拿刀的家丁半垂著眼道。他的聲音嘶啞粗糲,仿佛兩片砂紙在一起摩擦,“奉仲英公之令,取爾性命。”

說話間,周圍的蒙麵人已再度抬起手臂。

男人挺直了身體。他麵色蒼白,一雙眼睛卻是明亮得懾人。失去血色的雙唇開合,可惜話音被隱沒在“嗖嗖”的箭矢聲中,無法聽清。

銳利的尖端從四麵八方破開皮肉,穿透身體。她站在十步開外,眼睜睜地看著男人步入與先前每一次夢境毫無二致的終局。

家丁上前一步,低著頭,看著自己曾經的“主人”。片刻,他將手中的刀高高舉起,狠狠揮下。

他斬下了男人的首級。

“將這個帶回去。”他輕輕摘下染血的官帽,鄭重地將那顆頭顱雙手捧起,交給蒙麵人中的一個。

“你要做什麼?”那人將頭顱裝入黑色的布袋之中,問。

家丁不答。他轉身,對著那具無頭的屍體,反手一刀抹向自己頸間。

“咚”地一聲,彎曲的雙膝重重砸在青石板上。失去生命的軀體卻不倒下,這個殺人者保持著謝罪的姿勢死去。

殺手們麵麵相覷。最終提著布袋的那人一招手,六個人借著晨霧的掩護悄無聲息地離去。隻留下她,這個算不上目擊者、卻又切實目睹了整場命案的人,依舊被迫站在原來的地方。

失去了頭顱的頸腔向外止不住地冒著鮮血。暗紅色的液體蜿蜒流淌,一部分滲入石板縫隙間的土地中,另一些則順著地勢向街道兩邊蔓延,一直延伸到她的腳下。